石友为打电话告诉我尹榛病了。
“什么病?”
“脑瘤,晚期,最多只能活一个月了。”
我猛地一惊,说不出话来,眼前浮现一片黑色的阴云,慢慢扩散开来。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医院里。”
我立即让石友为带我去医院看尹榛。他住在一间特护病房,窗台上有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尹榛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对我来看望他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说。我安慰他:“好好养病。”这话我自己听起来都假,他都这样了还怎么养。庄一说得没错,生命真脆弱,如酒吧里的玻璃杯,一碰就碎。对于我无谓的安慰,尹榛没有任何反应,也许他已经坦然面对死亡了。他的目光落在瓶中的玫瑰花上,平静地对我说:“吴小姐,你是庄一最好的朋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这时一个女孩捧着一束玫瑰进来了,尹榛于是看着我不说话了,表情有点复杂。
我打量着女孩,她漂亮得出奇。一条紫色的真丝旗袍衬得她苗条的身子凹凸有致,曲线动人;齐腰的长头发温柔地披散在身后如一匹缎子,乌黑油亮;脸上不施粉黛,清新脱俗;眉似新月,楚楚动人;眼若秋波,清澈透亮。她像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仕女,古典文静,眉宇间透出万种风情,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应该就是这样的容貌吧。我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不仅漂亮得出奇,也冷漠得出奇,既不理石友为也不理我,视若无人,径直朝窗台走去,把瓶里的玫瑰拿出来,打开病房一角洗面盆上的水龙头,把瓶里的水换了,然后插上刚买的玫瑰。干完这些,她走到尹榛的床头,给尹榛削水果。
石友为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态度,站在窗边什么也不说,我有些尴尬。
我只好对尹榛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尹榛用忧郁的眼睛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想起他刚才说有事拜托我,也许碍于女孩没法说出来,于是说:“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吧。”
“请你不要来了,让他安心休息吧。”女孩不等尹榛说话,抢着答复了。
我一愣,没想到她这样讨厌我。我看着尹榛,尹榛也看着我,我笑了笑,暗示他我会来的。
出了医院,石友为告诉我那女孩就是尹榛的女朋友,除了尹榛,她对每个人都冷若冰霜。
“是够冷的,她叫什么?”
“寒冰。”
寒冰,我突然想起那晚在“走过那夜”看到的女歌手,原来是她,难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这么漂亮,我一个女人都被她的容貌迷住了,何况男人?尹榛移情别恋也不足为奇了。庄一虽然姿色不错,但和寒冰一比,如梅比雪,略逊三分白。
我对石友为说:“她长得那么漂亮,有对人冷若冰霜的资本。”
石友为说:“再漂亮的女人也会老的。”
我笑了笑无话可说。是的,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即使你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也难免有一天人老珠黄,谁也躲不过这自然规律。
石友为说:“尹榛说有事拜托你,寒冰来后他又不说了,估计这事他不想让寒冰知道,可能和庄一有关。你过两天再来看看他,看到底是什么事,到时告诉我一声。”
离开医院,我接到申世飞的电话,说请我吃饭。我说没空,他又发挥牛皮糖的攻术,不依不饶,说是吃大餐,餐馆都订好了,要和我商量重要的事情,又说这件事意义深远。他说得神乎其神的,听起来有一种事关身家性命的感觉。
他死磨硬缠:“吴晴,姑奶奶,你就来吧,啊,我的姑奶奶啊!”
我实在被申世飞姑奶奶长姑奶奶短的缠不过,只好同意了。这家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申世飞订的餐馆是“白家大宅门食府”,看来真是吃大餐。杨洁有一次炫耀她和老公两人在这里一顿饭吃了3000多。做剪报的宝哥哥惊得眼珠子快掉下来,说都吃什么了花那么多钱。杨洁说吃历史了。宝哥哥摸不着头脑,又问杨洁历史怎么吃,杨洁大笑不已,骂他“农民”。我为了避免被她骂“农民”,特意上网查了“白家大宅门食府”的历史。
原来“白家大宅门食府”倒没多少历史,主要是食府所在的花园有些历史。花园是努尔哈赤的二儿子礼亲王代善的后代在康熙年间修建的,以前称为“礼亲王府”,据说曹雪芹也在这里居住过,所以又多了些文化气息。民国初期主人将园子卖给了北京赫赫有名的同仁堂乐家做私宅,改名为“乐家花园”。因为电视剧《曹雪芹》在这里拍摄,而且《大宅门》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所以“白家大宅门食府”门庭若市。食府做的是宫廷菜,价格不菲,一般的平民百姓又消费不起,所以来此吃饭的人非富则贵。
我打车到了“白家大宅门食府”,只见朱红的大门口站着两个身着清朝宫廷服饰的门卫,大热天穿这么厚不知有多热。一进食府,“宫女”一个万福,一声吉祥。园子里环境幽雅,古树参天,郁郁葱葱,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餐厅,餐厅名叫“裕丰堂”,大红的雕栏柱子,明黄的桌布,金碧辉煌。
申世飞站起身来向我招手,我一看他旁边还坐了个男人,五十岁左右,像个圆球,暗叫不妙,申世飞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男人见了我本来就小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只好对他挤出一丝笑,转过脸瞪了一眼申世飞:回头找你算账。
申世飞觍着脸笑着跟我介绍:“吴晴,这位是名利恒通集团的王总,王总上次在北京饭店见过你,对你念念不忘呢。”
王总站起身来向我伸出一只胖嘟嘟的手,说道:“吴小姐还好吗?”语气亲昵得像一个老朋友,眼睛从我脸上扫到身上,然后死死地盯着我的胸部。
我有一种被人扒光衣服的感觉,很讨厌他的眼神,也不愿接触那只胖嘟嘟的手,他的手悬在餐桌上空。申世飞踢了下我的脚,我不得已只好跟他握了下手,像吃了只苍蝇,想吐。
“托王总的福,还好。”我赶紧抽出了手。
申世飞笑嘻嘻地叫来“宫女”,让王总点菜,王总又把菜谱给我,要我点。我又推给他,现在就是山珍海味也吊不起我的胃口了。菜谱推来推去,最后申世飞在“宫女”软声细语的推荐下点了乾隆一品翅、白府辽参等几道皇帝佬儿的“御菜”,又要了一坛据说是按宫廷秘方酿的“御酒”。凡事一沾上宫廷两字就显得无比尊贵和神秘。
“御菜”和“御酒”端了上来,申世飞一个劲地给王总劝菜劝酒,还给我使眼色让我劝酒。我憋了一肚子气,但不能不给他面子坏了他的大事,回头再跟他算账不迟,于是端着酒杯也劝王总喝酒,连连夸他好酒量。王总眯着眼睛看着我,“吴小姐,酒不醉人人自醉呀。”
我听得想吐,一顿“御膳”用了两个小时,好不容易吃完了,王总喝得迷迷瞪瞪,胡言乱语:“吴小姐……我喜欢!看在吴小姐的面子上……小申,谈谈!千金为美人……值!”
申世飞给我感激不尽的笑脸,而我气得脸色发白,捺着性子。等王总的司机把他接走,死胖子口里还一个劲地喃喃:“吴小姐……漂亮……”
我恨不得给他两巴掌,但申世飞总是不失时宜地踢我一脚,我只好和他一同送王总出门上车。这家伙开了辆奔驰,有几个臭钱就想享用天下美女,做他的春秋大梦!
奔驰扬长而去,我再也不给申世飞面子了,冷笑道:“好你个申世飞,我今天算是看清了你的面目!”
申世飞心里有鬼,低声下气地说道:“吴晴,我实在没办法才这样的,王总那天晚上看中了你,所以……”
“所以你就用美人计,骗我来陪他喝酒!他是什么东西,你也不问我愿不愿意!你是不是还想让我陪他上床!”有路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我懒得理睬。
申世飞连忙拉住我说:“咱们找个地方谈好吗?”他现在居然怕丢人现眼了。
“谈什么,谈卖我的价钱是吗?申世飞,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样做?你和潘高一样也不是个好东西!自私自利!”一想到潘高,我更加生气。
申世飞哀求道:“吴晴,咱们找个地方说好不好,别站在太阳底下晒坏了。”说着赶紧拦了辆出租车,拉着我上了车。
申世飞带我进了一个茶馆,茶馆里没什么人,十分安静,他要了壶银针,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吴晴,真的对不起。我知道如果说让你陪王总,你绝对不会来的,所以只好做小人了,请你原谅。”
一路上他解释了一千遍,我没精力再骂他卑鄙无耻了,看着茶不说话,茶叶竖在水里,像一根根针,针头尖尖,如果我手上真有一根针,我会扎自己的眼睛。我太没有眼光了,居然连申世飞这样的人也认作朋友。在湖南大学时的他可不是这样的,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他变了?
申世飞也看着茶,眼神迷茫,说道:“吴晴,我承认这件事我做得不对,请你原谅。不过这个项目对我真的很重要,再找不到项目我在北京就混不下去了。说起来我也是湖大土木工程系的研究生,如果毕业后随便找个设计院混,怎么说也能弄到个几十平方米的房子吧,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天天给别人盖房子,自己还得租房子。同学们说起来还以为我在北京过得多滋润,其实究竟怎么样只有自己清楚。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人模人样的住大房子开好车。”
“你的想法是没错,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申世飞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什么叫做有道?”
我懒得和他多说,喝了口茶,满口芳香中有淡淡的苦味。
申世飞接着说:“你要没钱,人家不拿正眼瞧你!你说我申世飞长得不难看学历也不低,可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人家不是嫌我没钱就是没房,你把心掏出来她不要,她要房子要车子。”
原来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近女色的他也要觅个佳人相伴了。我说:“那是你没遇上好女孩。”
“好女孩,什么样的叫好女孩?现在的女孩子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和你谈恋爱首先看你的钱包鼓不鼓。”说着看了我一眼,又解释道,“我没说你啊。”他喝了口茶,又恨恨地说道:“我就不信我申世飞混不出个人样来!”
我没兴趣和他说下去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总之以后别再找我做今天这样的事。”
申世飞忙说:“不行,这件事还没完,你得帮我帮到底。”
我一惊,问道:“怎么没完?”
“王总很欣赏你,他愿意把工程给我,前提是……”说到这,他停住了。
我明白了,脸刷地红了,冷笑道:“前提是我陪他上床,对不对?”
申世飞脸上挂不住,说道:“吴晴,你别这么想,他只是想和你一起唱唱歌、玩玩而已,没过分的要求,其实也没什么……”
我的肺都要炸掉了,“哼,申世飞,你行,你厉害,连朋友都敢卖,我算看清你了!你想发财另请高人,你的礼服我穿了,我给你钱,1万块够吗?”我打断他的话。
申世飞忙说:“吴晴,你别激动,衣服是我送你的。你就帮我这一次,事成之后我送你一套房怎么样?你的大恩大德我申世飞永生难忘……”
“还要做牛做马,对不对?你送十套也没用。申世飞,你看轻了我,我吴晴再穷也不会卖自己,更何况我没有穷到露宿街头的境地。我已经帮过你了,后面的戏你自己唱吧!”说完我起身就走,申世飞实在令我恶心,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申世飞一把拉住我,“吴晴,你真不肯帮我了?”他脸上写满了哀求。
他的理想他的美梦此刻全系于我一念之间,然而帮人有底线,我不会用这样的方式帮他。
“我帮完了。从此以后我们连朋友也不要做了,算我没认识过你,你也没认识过我!”
我甩开他的手,走出了包间。身后一声哀号,也许他的梦就这样破了。
申世飞,你怪不得我,我不是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