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北京,天空碧蓝如洗,偶尔飘过一朵轻轻淡淡的浮云,如薄纱,似飘带。阳光平滑如水,穿过浓密的树叶洒下一地斑驳的影子。一串串白色的槐花优雅地垂在绿叶间,月季花在和煦的阳光中争芳吐艳,开得热热闹闹。绿树葱茏,芳草如茵,天气好得叫人陶醉。鲜花,绿草,阳光,和风,将北京五月的美丽舒适渲染得淋漓尽致。
我坐在公交车上,悠然自在地欣赏着窗外宜人的景色。车载电视里正在播老歌《女人花》,歌声飘入耳中--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
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若是你闻过了花香浓
别问我花儿是为谁红
爱过知情重
醉过知酒浓
花开花谢终是空
缘分不停留
像春风来又走
女人如花花似梦
梅艳芳的声音满是沧桑,可惜芳华绝代的她香消玉殒了,这歌听起来竟像是唱她本人。
她在匆匆一生中爱过那么多人,到最后,孑然一人凄凉离去。但愿她是索德格朗诗里溪谷中的一缕春风,去了森林最美的角落,或者悄悄绽放成一朵最美丽的花。
公交车经过玉渊潭公园时,我从歌声中回过神来。公园里游人如织,扶老携幼,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怎能白白浪费在家里?我不禁想起庄一,不知这只夜猫子起床了没有。庄一住在花园村,再过两站刚好到她那儿。我本来也没什么事,计划去逛商场的,于是临时决定去她那儿瞧瞧,我俩也有好些天没见面了。
我给庄一打电话,她手机关机。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双休日的上午休想打通她的电话。
庄一住在一栋酒店式的公寓里,叫都市时尚公寓,就在马路旁。房子是她父母给她买的,六十多平方米。当时庄一还在上大学,想租房子住,她母亲于是给她买了这套房。她母亲做建材生意,做得很大,当时北京房价也没有涨起来,买套房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
我下了车直奔公寓,庄一住19层。电梯里静悄悄的,有些阴冷,与外面的阳光灿烂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按了阵门铃,半天没人应,这家伙睡得也太死了吧。我于是从包里找出钥匙开了门,庄一总是丢三落四,钥匙丢过好几次,所以让我帮她备一把钥匙,省得隔三差五地找开锁公司。
我开了门,朝里面喊道:“庄一,起床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没人应,窗台上一束鲜艳的红玫瑰静悄悄地开着,红得似血。屋子里凌乱不堪,茶几上几个空酒瓶东倒西歪,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莫非她昨晚又喝多了?庄一什么都好,就是夜生活太丰富。我摇了摇头,朝庄一的卧室走去。卧室门上挂了个牛头雕塑,瞪着一双巨大的眼睛,好像要把世间万物都看得清清楚楚。庄一属牛,有股牛脾气,倔强得要命。
我推开卧室门,庄一平躺在床上,纹丝不动。这个猪,睡得这么沉!
我走到床边,拉开她的被子,大声嚷道:“小猪猡,太阳晒屁股啦,快起来!”
庄一没有反应,我一愣,怎么回事,睡得这么死?我趴到床上,捏她的鼻子,竟然冷冰冰的。我一惊,摸她的身子,也是冷冰冰的。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忙拍着她的脸,“庄一,庄一……”她一丝反应也没有。突然,我的目光被床头柜上的一个药瓶吸引了,我忙拿起一看,上面写的是英文,是帮助睡眠的,安眠药!瓶里空空的,一颗药片都没有了。我脑子一木……
我打了个寒战,恐惧像潮水一般涌过来将我包围。我哆嗦着把手放到庄一的鼻子下,一丝气息都没有。胸口突然被什么堵住了,我无法呼吸。
庄一,不会,不会……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赶紧拨打了120和110……
不一会儿,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
警察勘察了现场,庄一的尸体被抬上了救护车。
呼啸的警车和救护车把庄一的死讯传遍了小区,人们好奇地围观着,唧唧喳喳地议论着。
“听说是个女孩子,才二十出头,挺年轻的。”
“平时也没怎么见过,不知长啥模样。怎么死的?”
……
我跟着去了医院,庄一的尸体放在太平间。警察找我做完笔录,让我通知庄一的父母。
我只知道庄一家里的电话,用手机打过去,是保姆接的,她父母都不在。我给保姆留了口信,让他们回来了回我电话。警察让我在一些文件上签字后,就让我回家了。
出了医院,我神情恍惚,脑子还处于迷乱状态,抬头看天空,一朵白云悠然飘过。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庄一悄悄地走了,没向我挥一下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
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好的姐妹走了,没向我告别,突然就走了,永远地走了。我忍了许久的泪,终于夺眶而出,像波涛汹涌的江河冲开了一道大堤的缺口,倾泻而下,我哭得肆无忌惮,山崩地裂……
我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只见到一家花店里一簇簇鲜红的玫瑰,和庄一窗台上的那束玫瑰一样红,血一样的红。我的心痛得血流成河,真想穿越这条河,去抓住庄一的手,问她为什么。我不相信她会服下那么多安眠药,她那么乐观、自信,不可能这样结束生命。
庄一,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为什么?!
庄一不告诉我,没人告诉我。我仿佛走在一条黑暗的隧道里,走不到尽头,浑身冰冷。
白天黑夜,我的脑海里都是庄一。她的笑,她的各种表情,那么鲜活,那么真实,可是她现在却躺在那个冰冷的太平间里。
第三天凌晨,我终于接到庄一父亲的电话。我不敢说庄一死了,说她出了事正在医院抢救,情况很严重,让他们务必来趟北京。庄一的父亲在电话里嘀咕了句“一天到晚惹事,怎么不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的父亲绝对不会诅咒我死,他从来舍不得骂我。
我在首都机场接到了庄一的父母,两人忙问庄一出了什么事。我不是很会撒谎的那种人,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是交通事故,一会儿说是生了病,庄一的父母听得满腹狐疑。我拦了辆出租车,带着他们直奔医院。在路上,我给那天找我做笔录的警察打了个电话,他说他去医院等我们。
我们在医院门口见到了那个警察,还有他的两个同事。那个警察先告诉庄一父母庄一的情况。庄一的母亲一听,立即晕倒了,庄一的父亲也如遭雷击,问他是不是弄错了。
警察平静地说:“我们在现场看到的就是这个情况。”
庄一的父亲呆若木鸡,我想到他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不知他还记不记得。现在庄一真的死了。
根据庄一的尸检报告与现场勘察结果,警方认定是自杀。
虽然我看到了安眠药的空瓶子,可这个结果我还是没法接受。庄一为什么要自杀?
他们没法给原因,因为每个自杀者都有其内心的隐秘世界,这不是他们可以探知的。
庄一父母缓过来后,我们去了太平间。庄一安静地躺着,嘴微微向上翘着,像熟睡的婴儿。“庄一,我的孩子……”庄一的母亲扑在庄一身上,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庄一的父亲也失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太平间里充满了哭声。
两天后,庄一的尸体被火化。庄一的母亲受不了这种刺激,天天又哭又闹,骂庄一的父亲当初不该同意庄一留在北京。庄一的父亲忍着悲痛承受着庄一母亲的责骂,不停地抽烟。他们只有庄一一个女儿,痛失爱女使他们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变得憔悴不堪。
一星期后,庄一父母整理完庄一的遗物,捧着她的骨灰盒悲痛万分地离开了北京。他们不知如何处理庄一生前住过的房子和车子,只好先这样放置着,临走前拜托我帮着看管房子。
我送他们去机场,庄一的骨灰被带走了,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将如何在北京过下去。
我像失去了主心骨的人,没有了精神支柱,整天恍恍惚惚,也无法接受庄一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的事实。直到有一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的电话,约我见面,说与庄一有关。
我很纳闷,但受好奇心的驱使,去了他所说的咖啡馆。下午,咖啡馆里人不多,很安静。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等着。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朝我走过来,凭直觉,我判断他就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我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却又想不起来了。
果然,他走到我跟前,对我说道:“你好,吴晴。我叫石友为,给你打电话的人。”
我站起身来,说道:“哦,你好。请坐吧。”
石友为坐了下来,叫了杯咖啡,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我,说道:“是不是不记得我了?我和庄一是朋友,你刚来北京那会儿,庄一带你和我一起吃过饭。”
原来如此,难怪似曾相识,不过我对那次吃饭却没有丁点印象了。
“不好意思,我没有印象了。”我说。
石友为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们也只是一面之交嘛。”
“你约我说是与庄一有关,具体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在公安局工作,我知道了庄一的事,我很难相信这个事实。我认识庄一好几年了,自认对她比较了解,她性格豪爽,心胸宽广,我觉得她不是个容易轻生的人。我想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一定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式。我跟庄一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也帮过我。她很重情义,我欠她一些人情,作为朋友我想知道她的死因。你俩是发小,你应该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想知道实情--你是在她的劝说下才来北京的,对吧?”
“你是调查我了吗?”
“没有。我是警察,那次吃饭庄一介绍你,我就都记住了,这是职业习惯。”
“哦。你希望我做些什么?”
“告诉我一些情况就可以了。我去过她公司,她工作上没问题,那应该就是生活中出问题了。你刚来北京跟庄一住,她有没有关系亲密的男性?”
“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带男性回家过,我也没听她说有男朋友。你怀疑她是为情所困?”
“只是猜测,还没有证据。那跟我讲讲她那段时间的情况吧,越详细越好。”
“好。”
我看着窗外,脑海里浮现出我刚来北京时的情形,仿佛看到熟悉的庄一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