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夕……
经过两日夜的急行，船行进入了淮南道治下，而淮水的河道也逐渐宽阔，张宝善站在船首却并没有感觉到一点轻松。
天空的一角还残留一抹落日的余晖，照映着两岸的滩涂泛出白光，像两条亮带妆扮着黑洞洞的淮河。
“将军，再行一夜可就是大唐的国境了”，张宝善身边的副将提醒了一句。
唐亡后天下分崩离析，当时的淮南道大部分领地如今都在南唐国境内，本朝只得划了几个州给马明道，以保存淮南节度使的封号。
张宝善点了点头说道，“嗯，我们在前面的蔡县上岸，我已经派人送信给颖州太守，他会在蔡县码头接应我们”。
话音未落，张宝善只觉船身一晃，所有人都猛的向前栽去，众人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伴随着‘砰砰啪啪’的木头断裂声，船头忽的一下翘起一丈多高，将一船人掀的人仰马翻。
张宝善一步跳到左舷，探头向下看去，只见腕口粗细的锁链已经深深的嵌进船头的木板之中，在巨大的贯性之下，锁链被绷的笔直，并借着这股冲撞之力将船头举到了空中。
“是拦河锁”，张宝善转身吼道，不过他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冲撞声中，旁边又有两艘大船相继被铁链当头拦起。
一个呼吸的功夫，船头落了下来，就在一船人惊魂未定的时候，船后传来“噗”的一声巨响，船身又是一震。
“是后面的小船撞上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
张宝善连忙又来到右舷，只见一条小船顶上了自己脚下的大船，船头撞裂了一角，并在河水的推动下盘旋不前。
“小心！”
张宝善听到喊声，猛的抬起头，发现另一艘大船飞快的从后方靠了过来。
“啪”的一声，两艘大船撞在一起，溅起雪花似的木屑，张宝善反应迅速，低头弯腰躲开飞来的横木，眼看着一名亲兵被横木撞到河里，生死不知。
而刚才夹在中间的那艘小船，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被挤成一堆碎木，顺河飘下。
“咚咚~”的声音不断传来，越来越多的船只撞在一起。
“是唐军！”
张宝善向南岸看去，岸边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火把，将河水都映成红黄一片。
见到了敌人，张宝善的豪气被本能的激起。
“列阵！”张宝善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一声，仿佛要将这两天积累的闷气一齐发出。
“列阵！”围在张宝善身边的三十位亲兵齐声怒号！
“列阵！”三百人整齐的吼叫，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刚才的颓废之气一扫而空！
这是张宝善训练的成果，用于在战场上提高士气的方法，可惜自己的部队不在，否则由几千人齐声呼啸，足可以让敌军闻风丧胆。
张宝善跳上桅台四下看了一眼，虽然河面依然是混乱不堪，但将士们已经稳住了心神，纷纷拔刀抽剑开始准备战斗！
“看来这两天的功夫没有白费”，张宝善暗自庆幸道。
“祝亮，你带十个人，分两队去砸开锁链，带上家伙”，张宝善跳下甲板，立刻吩咐道。
这位精壮的卫队牙将，麻利的将绳子系在腰上，抄起一把板斧就跃下船头，只见他头下脚上，稍微调正了身体，双手将板斧举过头顶，狠狠的抡下。
火星飞起，同时也在铁链和斧刃上各留下一道细小的豁口。
出发前，张宝善在挑选兵将时，看到矿洞里有很多开山用的斧凿铁器，就顺手带了一些，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也幸好此时还有一小截铁链露出水外，要不然也无从下手。
唐军发现了蹊跷，一阵弓弦响过，如雨般的箭矢从船顶洒下。
众将早有安排，也不等张宝善下令，兵士纷纷借着船舷，或是排起箱子，或是撑起木板抵挡飞来的箭矢，两边的大船也扯起风帆，将成排的箭羽打落。
“放箭”，张宝善终于发起反击！
在三百人的呼喊声中，弓箭兵全都站在船侧挽弓向南岸射去，虽然不甚整齐，但看上去也是铺天盖地，对面的敌军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火把也熄灭了良多。
张宝善拉弓连射两箭，眼睛里仿佛崩出了火，船陷河中，自己空有一身力气使不上，直到现在连对方的主将是谁都不知道。
一声呼哨过后，让张宝善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支拖着火光的箭矢‘砰’的一下钉在了自己的船板上，虽然火苗立即被士兵扑灭，但张宝善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
如流星般的火箭不断划过天空向船队扑来，靠近南岸的几张风帆已经烧的千疮百孔，士兵们不得不躲避掉落下来的船帆和绳索，根本来不及扑灭船上的大火。
“放箭”，张宝善又是一声怒吼，现在只能继续反抗争取时间，希望祝亮能破开锁链。
不断有士兵跳水逃命，有几艘小船已经被大火彻底吞没，幸好只有南岸埋伏有敌人，靠近北岸的这些船只还可以苟延残喘。
张宝善握着空空的箭囊有些无奈，有箭又如何，岸上的唐军已经后撤了几十步，跳出了他们弓箭的射程，现在只需看着自己烧光就行了。
“将军，咱们不能困死在这里！”
张宝善回头一看，是步军统领杜景福，全身衣服湿透，显是涉水来到自己的战船。
“那你说怎么办？”张宝善问道。
杜景福凑近了一些说道，“将军，咱们让兵士带着箱子里的东西往北岸逃吧，反正过不一会儿就要全部沉在河里”。
张宝善吓了一跳，怒道“放屁，你这是想造反！”
杜景福也不气馁，指着淮河上游说道“将军，唐军的舰船马上就要追过来了，再晚个一时三刻咱们连命都保不住”。
张宝善气极，骂道“当兵打仗，为国捐躯，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你看看你带的这些兵，怪不得太子让我来押送货船，我告诉你杜景福，只要有我张宝善在，谁也别想逃走”。
杜景福还没说话，他的副将高成象又从水中爬了上来，一抹脸上的污泥，说道“张将军，你要给我们一个交待”。
“交待什么？你们这群废物贪生怕死，还要我交待！”
高成象也不答话，提起手中刀猛的向甲板上一个木箱砍去。
张宝善冷哼一声，伸手抽出亲兵腰间的佩剑，后发先至，挡在木箱上面。
“铛”的一声，高成象退了一步。
“莫非你们真的想死不成？”张宝善怒道。
高成象一咬牙，挥刀荡开横在面前的宝剑，顺势又劈了下去。
张宝善大呵一声，挺剑直刺，没想到杜景福飞身挡在剑前，叫道“将军，听我们一言”。
旁边的亲兵反应过来，抬手向杜景福抓到，只是这时再去阻拦高成象的刀已经来不及了。
张宝善只得抬脚飞踹，将木箱踢出两尺，刀刃擦着箱子边砍进了甲板里。
高成象发疯一样，二话不说，抽刀又向木箱砍去。
张宝善大吼一声“住手”，手腕一扭，宝剑向高成象的后颈劈到。
高成象闭着眼睛一声咆哮，置头顶利刃于不顾，将全身力气用之于双手，直直砍下。
只听“哗啦”一声，木箱终于裂成两半。
高成象感觉脖子后冰凉一道，不过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长着。
张宝善下不了手，只得撤回手中的宝剑，仰天长叹。
“将军”，亲兵捅了捅张宝善，向木箱指去。
破裂的木箱散落开来，只是里面哪有金银珠宝，全是黑漆漆的石头！
杜景福也是一愣，接过高成象手中的佩刀，接连砍破了几个木箱。
全部都是石头！
张宝善望着满目的火光，萧索的说道“我要害了张宝良和众弟兄”。
“嘣”的一声响，拦河铁链终于断了，被堵塞许久的河水推着张宝善的战船冲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