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剑把我抱上车，砰地关上车门时，我趴在车窗上看到他在人潮中直立起身子来绝望地看我，直到看着车轮驶过，他一下倒在湿漉漉的地上打起滚来。我的心像被电钻钻着一样疼。
二十守业之道
海剑！我的主人！你好残忍啊，你为什么没有发现我哭着一直在回头呢？我想留在那里不行，但是不跟你走也不行，可你为什么不连他也一起带回来呢？我们这一别还能有机会再见吗？
清明的雨真是叫人断肠啊！
我流了一路的泪，和海剑、子菁来到了公司。这是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明天才开始上班。公司里静悄悄的，一进门就看到有一个人背坐在电脑前忙碌着。子菁看到后就要走过去，海剑抬起手来拦了一下，示意她先别过去。
几分钟后，那人匆忙地拔下移动硬盘，准备关电脑的时候似乎发现了门口站着两个人影。
“昊哥——！菁姐！”那人并没有很吃惊的样子。
“韩诚！”子菁走过去，“小长假没出去走走啊？也不在家好好休息一下？还到公司里来……加班呢？”
“我想手头上还有点活儿没弄完，就趁今天来弄一下。”韩诚说着把移动硬盘放在桌上。
“你这是还想把活儿带回去干呢？”子菁看了一眼硬盘。
“哦，是想带家里去干呢……”韩诚的笑僵硬起来。
“哪个案子这么着急赶出来吗？这好像不是你用的电脑吧？”子菁不依不饶地问。
“我……”韩诚不说话了。
“韩诚，你进来一下。子菁，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海剑说着就走进里屋，子菁想了想就出去了。
待韩诚进来后，海剑拍拍他的肩膀，“坐下说吧！咱们聊聊。”
“昊哥……我……”
“没事，咱们就是闲聊。我最近常不在公司，对新的业务也不是太了解。我这次回来呢，就是想处理一下以前遗留下来的问题，把公司的基础再打得牢固一些。之后呢，还是由子菁和你们共同作战。”海剑说着停顿了一下，“还是之前我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公司是大家一起打拼出来的，咱们不分先来后到，大家都是公司的一份子。换句话说，咱们在一起工作呢是个缘分，我也没端过老板的架子，大家在这里都很平等，大家都是各自发挥所长，干得不顺心或者是没有发挥出自己的水平，这些问题咱们都可以探讨，在沟通中解决问题。”
“昊哥！我知道您待我们不薄，也从来没有用老板的身份来打压过我们。特别是我，几乎是您手把手把我带出来的，以前我连案子怎么写都不知道……”韩诚低下头，“其实我……是我太利欲熏心了……”
“别这么说，人都会为自己去争取最大的利益，况且你跟我也有一年多了，我还算了解你的为人。这件事我去年就发现了苗头，但是我没有说什么。如果我一直在公司的话，后来的很多漏洞我会及时堵住。可是子菁是个女孩子，她只懂得埋头苦干把事情做好，你让她去应变从内到外的很多问题，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我之所以想在走之前把很多事情处理好，就是希望大家能够帮着她在这段过渡期继续把公司经营下去，不至于一下子关门倒闭。”海剑起身倒了两杯水过来。
“昊哥，您真的……还要走么？”韩诚接过水说。
“也许是的吧，我不是不喜欢这份事业，也不是不想好好经营下去，而是没有太多的心力了。这份事业，是我两年前一穷二白起家的，当初的一张纸一支笔都是我亲自去买来的。我那时候也是刚刚从我以前在的公司出来，出来的时候除了一堆书，就是自己睡的铺盖，我一个人在北京城里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随便租下一个合住的地方，没几天就因为房东要卖房子，把租金退给我们以后就把我们赶了出来。我前看看后看看，只好打电话给一个朋友，他家收留我住了一个月。也就在那个月，我把公司筹备了起来。创业不易守业难，创业期间的艰辛也是最让我成长的起来的一个时期，后来我带着3个人拼命苦干，到今天算是取得了那么一点小成绩，至少我帮家里把我弟弟车祸住院的欠的钱还清了，算是对家里的一点贡献吧。将来，你们也会有自己的公司，也会干自己的事业，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将来自己当老板做积累。而且我相信，在我们这个团队里，将来一定能产生出几位出色的老板，包括你。”
“昊哥！对不起……我全跟您说了吧！”韩诚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我们做的几个案子确实是我卖给康达公司的，一共卖了7个，有三个卖了1000，其他都是2500……”
“其实我从第一次就知道了，你还记得我们公司那次做的PPT方案吗？里面有张图是北京大学农园侧面的青岑树。那张照片是我拍的，不是网上down来的，而那张照片我就只给过你，后来我在客户那里看到那张图竟然成了人家的电脑屏保。单凭这点我还不足以肯定什么，但是后来不久我单独做的一个案子，我故意把一个不起眼的数据颠倒了一下，这个案子在我提交给客户前就已经被抢先提交了，我最后看到了通过的案子，虽然被改头换面，但是那个数据没变，这绝对不会是个巧合……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要说我多么聪明，也不是要责怪你把案子泄露了出去。我是希望在没给公司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前你自己说出来。还好呢，我换了一个思路来想，公司的有几个特别大的案子你始终没有泄露出去，说明你并没有完全地出卖公司。”
“昊哥……”韩诚抬起头说，“我知道我拿了这一万三千块钱给公司带来了比这要大得多的损失……”
海剑用手一挡，“我们不说这个，你能告诉我你是急需要用钱吗？”
“是，我妈妈做手术，家里不宽裕，我平时又没攒下什么钱来，我有个同学在康达公司，后来我们就这样勾结着，他买了我们的创意，他自己也能拿到奖金……我知道，我这样迟早是会被发现的……”
“手术还缺钱吗？”海剑问。
“其实缺的也不止我这万八千的，不过是给了家里我心里舒服点……”
“我这里有一万块钱，是我用来找猫的，你要有急用就先拿着，不够再说。”
“我没脸拿！我也没脸在您这干下去了！”
“韩诚！以后的日子还长呢！我这不是姑息你，只是我想你今后知道该怎么做。咱们过去的事和今天的事都既往不咎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留要走你再决定！即使你走了，咱们还是朋友；要是你不走，就留下来帮子菁！我就把话说在这儿了！”
“昊哥，其实我也不想走……我今天倒在移动硬盘里的东西真的只是一些素材资料……”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是什么还重要么？你先回去吧，我这几天找猫也累得够呛了，我在这待一会儿就走。”海剑说着就靠在沙发椅上，看着韩诚悻悻地走了出去。
我看他一脸的疲惫，心里很过意不去。都是我惹的祸，害苦海剑了！
“林子昊！你就这样把这件事处理了？”子菁走进来。
“还没走啊？我以为你回去了呢！”
“我回去做什么啊？我本来就是要来加班的！你还真就不怕姑息养奸啊你！”
“那你的意思要怎么办？报警抓他还是把他赶走啊？广告行业的圈子说大不大，他这样一走，恐怕没有公司会再要他，我不想把人逼得走投无路，人活着都不容易……”
“我不是这个意思，别以为就你宽宏大量，我也不是说要你把他怎么样，但要是今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理啊！”
“你放心吧，韩诚这个人不用太担心，我相信今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还是要信任他，不能排斥他。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那是颗炸弹！”
“你是说……他？”
海剑点点头，“在事情没有恶化之前，我们只能小心提防，谨防不测。”
我的头也跟着晕了，刚刚才解决了一件麻烦事，不想后面还有更麻烦的事。还好是人哪，要是猫早就崩溃了。我今天不就快要崩溃了吗？一想到今天，我的心里就犹如挑着千斤重担般沉重。我和他还能再见面吗？还能长相厮守在一起吗？幸福真的好短暂啊！
二十一伤口撒盐
北京的春天经过反反复复地降温回暖，终于在清明之后姗姗来迟。看着海剑白天处理一堆的工作，晚上回来安静地听歌、沉思、看日记，夜复一夜地难受着，我就在想我的大公猫是否也正和他一样那么难受。想到我和他分别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好受过。
这天，海剑回来得很早，他给她发短信：
吃晚饭了吗？我忍不住还是那么想你，我刚才去你们公司楼下等你，就为了远远地看你一眼，可是却不敢靠近你……那天紧紧抱着你握着你的手的时候，真想生生世世再也不要放开……那一天，我忍住了三年来没有流干的泪水和你拥吻，我看到你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清澈透明，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你还爱着我，看到了三年来我等待的意义……
不一会儿她就回复过来：
我理解你，你知道我不会表达……其实你不用说这些的，我都知道，可是我们都很倔，回不了头的。我不能对不起他，就像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对不起你。
海剑发：
回不了头？那我怎么办……我没有要你对不起他，但是我会继续等下去！等到你结束这段感情，平复这道伤口。你说让我不用多说，你都知道，可是该说的该做的我都说了做了，从前的误会太多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们希望我们都能够忘记从前，重新开始……相信这几年来我们都改变了很多，但是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对你的真心和诚意，还有深深痴爱和用心良苦。我不相信你会这样对我，我更相信你是爱我的，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继续走下去的勇气，给我们之间一个未来！
她回复：
我们回不去了！他九月份就去英国了，而我在北京也倦了，想回家离父母近一些，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生子……
海剑发：
我一直在等待，三年，不长不短的日子，如果没有了这份等待，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动力再继续生活下去……你那天送给我的老婆饼我忘记带回来了，下次你还可以把这包老婆饼再送给我吗？
她回复：
对不起，我们平常心好吗？……
海剑发：
好，你说什么都好，只是……我还能说什么呢？墨尽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剑钝心残恩断义绝梦方破……
这不是圆觉寺燎剑殿外挂着的那副对联么？墨尽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剑钝心残恩断义绝梦方破……海剑的绝望是不是和这副对联说的意思是一样的呢？
我仍然是只猫，但是现在的我似乎慢慢地理解了很多东西，包括人的感情，还有猫的爱情……从前的我什么也不懂，但是我生活得很快乐，现在我懂了一些，烦恼就多了一些，是不是应该过得糊涂一些、没心没肺一些才好呢？
再没收到回复，海剑也没再发，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安静地抽泣着，安静地流着眼泪。他起身拿出了那几本厚厚的日记，随意地翻着，翻到了夹着两张机票的那一页：
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多了，我总想到你的家乡去走走，看看你成长的地方。这次有机会出差到浙江，我顺路也是特意地去到了你家，圆了我的这个梦想。同时也要再次郑重地向你道歉，这两天在你家里通过和你爸妈还有外婆聊天，知道到你从小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从小没和父母在一起，成长中很孤独也很自立，让我觉得好心疼你。还知道了你从小到大都多么乖，多么受到全家人的宠爱，没有人大声对你说话，更没人骂过你，而我却那样凶地对待你，想起来真的很罪恶，更加心痛我让你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谅我，是因为你心里已经对我很绝望了，而我还一直怪你狠心……现在我明白了，我真的没有资格责怪你，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偏执太粗鲁地伤害了你，任我怎么弥补都无济于事，我也不敢再祈求你的原谅，我把你伤得那样深，让我想起来都觉得心悸。失去你的我难以承受像失去灵魂一样的心痛，虽然我痛定思痛并且一直痴心地想要和你和好如初，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去面对你，所以我只能在你的世界里蒸发。我承受的痛苦都是我罪有应得。
从你家里出来，我去了仙华山圆觉寺。那是一个让我恍然回到前世的地方，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萌生出那么奇怪的想法，很想和你一起去这座寺院看看，也许我们前世就已经认识，或者相爱过。我想，我今后还会到这里来，这里仿佛是我的归宿，也是你的归宿。只是不知道，我们会有机会一起来吗？我期待着，可是我等不了那么久……
之后我又去了南京，去看看你上大学的地方。我没上过大学，但是对两所大学很有感情，一所是北京大学，一所是南京大学，我在北京大学待了两年，在南京大学待了两天，两所完全不同的大学因为同一个人而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走过许多城邑，我对两个地方最有感情，一个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云南，一个是收容我的异乡浙江，我在家乡生活了二十五年，在异乡生活了两天半，两个相隔千里的地方，因为同一个人而变得不再遥远……
这一路追寻着你成长的足迹，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本来以为我爱你的心已经痛到不知痛了，可还是痛了一路。我不知道，除了这样，我还能怎样爱你……
如果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把你还给我，我一定把你放在我的眼睛里，让你成为我的一滴泪，我永远都不会哭，我会一直把你放在眼睛里，再也不对你大声嚎叫，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让你自由飞翔，做你喜欢做的任何事，只要你幸福快乐就好！爱不是拥有，而是成全！成全你为了你的幸福去自由飞翔！可是……你又怎知，当我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莲心苦彻底，却不如我心苦啊！
……
……
……
海剑捂着胸口看着曾经写下的日记，在不忍看下去的时候，他使劲儿站起身来，到卫生间拿出来一个不锈钢的盆子，找来打火机，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点燃，放进盆里，再撕，再放进盆里，一页一页，一本一本……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照得他暗淡无光的眼神一片死寂。火苗时而通红通红窜得老高，时而蓝绿蓝绿快要熄灭，烟雾弥漫在整个屋子里，让人难以喘息。
我躲在墙角，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我的大公猫，他也是这样为我心碎吗？如果是的话，这样的爱我还不起，真的还不起……
“着火啦——！好大的烟啊——！”门外突然有个女声大喊大叫起来。
海剑起身打开门，“对不起，我在烧纸！”
“屋子里烧什么纸啊！小心着火！”那女的没好气地说完就进了隔壁门。
海剑无所谓地摇摇头，关上门，看着盆里的火仍然烧得很旺，黑色的纸灰在屋子里凌空飞舞。
“哼哼……”海剑苦笑了一声，“真是相见不如怀念，我做什么都是多余……”他猛然嚎啕大哭起来，“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感动你，才能让你回到我的身边……我等待着你来救赎我，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
海剑的电脑里始终播着一首歌《别在伤口上撒盐》：
“……爱的平衡点小心拿捏／该醒的时候你却还想醉／最后只有往幸福门外退／别让昨天在你伤口狂妄的洒盐／一碰就痛一想就悲／爱一遍教人老了好几十岁……”
我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嘀嘀嗒嗒就掉了下来，比哪一次都哭得伤心。我是不是同样负了我的大公猫呢？是不是也让他和海剑一样伤心呢？可是，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很多事真的身不由己啊！海剑的那个她是不是和我一样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呢？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那么狠心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吗？连我看到海剑这样都会心碎，何况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