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晨曦熠熠的银辉和婆娑零碎的树荫间，蓝色宝马Z9宁稳地在路边泊了下来，车门如同张翼的海鸥向上翘起，在走离驾驶座，踏上人行道的一瞬间，玛拉被一只肮脏的麻袋蹭了一下，她秀眉微蹙，拂去衣衫上的脏灰尘，碧蓝色瞳眸向几名对她打着唿哨的黑人汉子投去深带警告意味的一瞥。
环顾四周，人影缤纷，嘈乱无序，昨夜一场豪雨，地上满是污水，虽然她已万分小心，皮鞋上还是沾上一大滩泥水，当然，裤脚也在劫难逃。
穿过两条狭匝的窄巷，她来到一幢黄灰色的老旧楼，八层高的楼没有电梯，她掏出一张纸条确认了一下地址：“菲克西勒路F45号，《蓝色月光侦探社》”。
好在并不要她爬到顶层。她心中暗自嘀咕，这恐怕是整个匹兹堡最寒酸的私人侦探社了。
侦探社大门敞开着，门口贴着一张复印纸，上写四个猩红殊大的斜文体字《Blue Moon》，旁边贴着一张小纸条：诚聘女秘书！
门后，一间三十余平米的朝西房间，虽然刻意掩饰，眼尖的玛拉还是在墙角四边看见数处霉绿，房间靠窗处，横放着一张长书桌，书桌上一台电脑、一部电话，一只数码相机，还有，一双大脚。
一名男子斜倚在电脑椅上，双脚搭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把一张张文件纸揉成纸团，扔向墙角处的一个塑料纸篓中，扔出十几个纸团，居然没有一个落在外面，玛拉心中暗赞，不愧曾是著名特工。
“这位女士是找工作的？”那男子早已看见有人站在门口端详自己，却一直没有说话，只以为她羞怯，于是主动开口说道，“对不起，这里的工作不适合你，另谋高就吧。”
玛拉走进屋里，把手里黑皮包放在桌上，淡然说道：“你连试都没试，怎么知道我就不适合？”
那男子虽然胡子拉碴，棕栗色头发乱如鸡巢，一双蓝色眼睛却是炯炯亮闪，他漫不经心地瞄了她一眼说，“身穿ARMANI套装，手提Tiffany皮包，你这一身行头就值我付你一年的薪水……”说到这里，他忽然把两只大脚从桌上挪下，坐正身子，大手飞速地拉紧松沓的领带、翻翘的衬衫领头……他突然明白过来，对面这位漂亮的女子不是来应聘的，而是，
——生意上门了。
“女士请坐。”男子麻利地从墙边拖来一张凳子，黑色套装的后褶尚掖在腰带中，此人看似落魄，礼仪手势却十分标准潇洒，极有素质。
玛拉在他对面坐下，碧蓝色的眼眸与他充满热情的深蓝色瞳眸对视了一刻，互相间，仿佛都想从这一瞬间摸出对方的某些信息。
“罗伊·克罗宁。”男子首先递出一张名片。
“玛拉·莱斯特。”
“那么，请问女士，想委托我办什么棘手的事情？”罗伊双手微微互搓着，看情形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收入了。
房间里沉寂了三分钟——
“杀人！”玛拉直截了当地说道。
罗伊怔视了她半晌，确认她这不是一句玩笑话，嘴角瘪了一下，“对不起女士，你找错人了，我这里不接这种业务。”
“五十万。”玛拉开价道。
男子眼睛一亮，长吸一口气，直挺挺地靠上椅背，手指摸着笔挺的鼻梁，沉思了一分钟，然后用熠熠生采的眼神看向玛拉，“是谁介绍你来的？”
“卡特·威尔森。”玛拉一点修辞也没有，每句话直切要点。
“威尔森博士！”罗伊嘴唇紧抿，两道浓浓的眉毛紧皱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博士没有告诉你我已经退隐四年了？”
“他只说你是最好的特工。”
“曾经是！”罗伊纠正她的说法，“四年岁月，什么都会变的。”他叹息一声，五十万，对他确实是笔不小的诱惑。
“对不起，”他沉吟着端详了对面的客户约有半分钟时间，忽然把健壮的身躯贴紧桌子，对玛拉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按照行规，我是无权问客户问题的，只是我十分好奇：你既然是名精灵，又擅长变身术，暗杀这种事情对你来说更容易，为何自己不干？要知道，杀人是重罪，多一个人参与，就多一份风险，更何况是象我这种非职业性杀手，你甚至不了解我。”
玛拉瞳孔微缩，雪白的脸色阴晴不定，碧目中闪出一道冷光，“你怎么看出我是精灵？”
“虽然你幻成人形，”罗伊十指交叉，支在性感的下巴下，眼睛紧盯着对面的精灵女子，“但走路的姿势过于优雅，你脚下那双‘Maggini’牌皮鞋是硬皮底，后跟有磨砂铝钉，走在我这复合木地板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脚步轻盈是精灵特有的习性。还有，你的话不多，但词语间音调平仄有致，极具韵律，这也是精灵特有的特征。”
“是吗？”玛拉冷漠的嘴角挂出一丝笑意，“看来我以后得注意这方面的细节，谢谢你的忠告。”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罗伊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以你的身手，绝不下于一名职业高手，为何要假别人之手？我不想接一笔糊涂生意。”
玛拉与罗伊的目光对视良久，没有找到妥协的丝隙，只好回答，“要杀的人在只有男人待的地方，我没法接近。”
“在哪里？”
“‘匹兹堡州立监狱’。”
“‘宾州州立监狱’？”罗伊倒吸一口冷气，右眼讥诮地眨了眨，“那可是个高等级戒备的重犯监狱，只有判刑5年以上的犯人才能进去，难道你让我以身试法，被判五年以上刑期么？”
玛拉没有吱声，意思很明白，默认他的说法：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混进去的话，走些极端的路未尝不可。
罗伊从她的眼神读出了这个信息，健躯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两道浓浓的眉毛向额头上方潇洒地扬了扬，他嗤笑道：“五十万，让我在狱里呆五年，这确是个好生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干事，还有高薪收入，唯一要做的，就是想法把一个傻瓜干掉。这是个好工作，可是，我不干。”
美丽的精灵女子显然早已预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她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对面男子英俊的脸上移开，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如此意定志笃的神态让罗伊微微恼火，既然知道他的历史，还敢用这种志在必得的神情来凝视他，好胆大的女人。
“听着，我既然敢来找你，”玛拉说道，“当然是有备而来。”
“手里拎着五十万现金，”罗伊瞟向她面前那只黑皮包，不屑道，“当然是有备而来，可惜这个条件并不诱惑。”
“五年前你带着一个小分队到佛罗里达州的西棕榈滩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玛拉眼神深邃地凝视着他，语声虽低，却句句如同巨雷轰鸣，震痛着他的耳膜：“结果全军覆没，小分队五人中，只有你一人生还，从此你意气消沉，没过半年就告病辞离联邦调查局，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联邦档案库中所有有关于你的记录全部被抹去，在此之前的十年，你在干什么，到过哪里现在没人知道，就好像这十年你是个隐形人一样。”
“这都是绝密，你是如何知道的？”罗伊严厉地问道。
“我还知道，西棕榈滩那次行动的失败，间接的原因是中了圈套，”玛拉声音压低到最低限度，“可直接的原因是：你们被人出卖了。因为事后联邦调查局并没有因为失去四名探员而调查‘N.FOX’公司，相反，调查局取消了这次行动，禁止你继续调查下去。”
罗伊开始重新评估眼前的精灵女子，他两眼微眯，“你知道的事情看来不少。”
“比你想象的要多，”玛拉不动声色地继续道，“也就在你辞职并失踪后的次年春天，休斯顿二大毒枭之一莫汉被人轰爆脑壳；九个月后，俄克拉荷马城一家通讯营运商的总裁被人刺死在寝室中；又过了一年，在加利福利亚州沙斯塔山脚下的一处别墅中，一名日裔妇女及其五名保镖全部被一枪击中脑门而毙，而这名妇女，正是迈阿密通缉了两年的黑帮教母朗川秀子。这些人，就是当年棕榈滩那次行动中主要目标：‘魔蝎座实验室’六大合伙人中的三人。”
“你是如何知道‘魔蝎座行动’细节的？”罗伊眼光炯炯地逼视着精灵女子，潜意识里，他认为这个女人已对他构成一定的威胁，如果她无法解释清楚，自己只好把她永远地留下来。
“你明知故问，”玛拉对他的咄咄逼人的威胁毫不为意，她伸出洁白的手指，把一缕金发捋至耳后，淡笑道，“我是精灵，自有探听消息的渠道。”
罗伊眨着眼睛，一时间摸不准她的虚实。确实，在美洲大陆上，精灵的数量已经相当稀少了，但是，这些稀有种族在政治、金融、商业、能源、科技、医疗等高端领域中都占据着相当重要的地位，而且精灵不同于四分五裂，私心欲重的人类，精灵的种族凝聚力是非常强大的，除了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的暗黑精灵，精灵间互通消息，联系极为紧密。
“你既然知道我在暗中追杀那六人，”罗伊放松姿势，手里捏着一张文件纸轻轻搓揉着，漫声说道，“就该知道我不会为了你这五十万，牺牲五年的自由。”
“你到匹兹堡是来追杀六人之一，军火商奥特斯·考利的吧？”玛拉说道。
罗伊扬了扬浓眉毛，这会儿她终于露底牌了，“你想拿他的消息来交换？”他问道。
“不错，他杀了我的一个亲人，现在我们有了共同目的了。”
“可是，”罗伊摸着下巴上粗硬的胡茬，沉吟道，“我到匹兹堡已经一年有余了，始终找不到这家伙的下落，他所有的生意如今都换成别人在经营。照理说，象他这种教父级的黑道人物，不该就此平白消失啊？”
“他已经改名，躲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你当然找不到他了。”玛拉轻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自信寻找人的本事还是有一套的。”罗伊扬着他的大手说道，“即使他躲到地下去，我也能挖地三尺，把他揪出来。”
“也许还有一个地方你没找过，”玛拉细眉轻耸道，“就是罪犯最不想去的地方。”
“你是说监狱？”罗伊错愕地瞪圆他的蓝眼睛。
“没错，奥特斯·考利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为林克·洛克丁，二年半前因诱奸未成年少年，被判刑二十年，关进匹兹堡北郊的‘宾夕法尼亚州立监狱’。”
“你大概弄错人了，”罗伊皱着眉头说道，“据我掌握的资料，奥特斯并不是恋童癖。”
玛拉吃吃低笑了起来，“奥特斯杀人无数，至今没让法律揪住他的辫子，怎会因一个区区亵狎少年罪坐牢，想想看，两年半前你刚杀了朗川秀子等三人，时间会那么巧合？”
罗伊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已经意识到当年的事暴露了，为了躲开我的追杀，故意犯下明案，主动钻进罗网里去，坐牢总比送命好。”
玛拉见他终于明白了，长吁口气，“正是，连朗川秀子那样躲在深山老林中尚被你揪出来，还有躲哪里安全的？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受拘束，行踪不定，他无法查清你的下落，潜性的杀手比明处的杀手更可怕，所以索性把自己弄监狱里去，给你造成一种他已经伏法的困惑。据我所知，他现在牢里过得比外面还逍遥，有单人房间，外面有的服务他都能享受到，除了自由。”
“而且，这个世道法律永远屈居于金钱权力之下，”罗伊突然肃容道，“也许这家伙还打着如意算盘，在牢里躲几年，等我把他淡忘了，再买通那个告他的少年取消指控，他又能大摇大摆地走出监狱，继续做他的教父。”
“你想得比我还远。”精灵女子拍了拍面前的黑色皮包，“这笔生意接不接？”
“当然接，哼！别以为躲到监狱里我就会放过他。”罗伊顿了一顿，皱眉道，“只是，我得去找个搭档在监狱外面接应，一个人恐怕不行。”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方面的困惑。”玛拉笑道，“所以我只带了三十万来，因为我就是你的搭档，该收二十万的佣金。”
“什么？”罗伊跳起来，“凭什么你该收取四成佣金？不过负责在外面帮我传递消息，付一成都嫌多了，再说，我也没准备找你做搭档。”
“除了我，你找不到更适合的搭档：第一，我是会变身的精灵女子；第二，我有律师执照；第三，我是这世上少数知道你底细的人；第四，就是我的消息网。”精灵女子扳着手指数道，“为了得到你的探监权，并能与你独处一室，我得与你注册结婚；而且，我想你不会真甘心坐上五年牢吧，到时我又得以你的律师姿态出现；如果有意外，我还得为你四处奔波走通关节。我一人要身兼多职，干的是几个人的活，这点佣金还算便宜你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吧。”罗伊阴郁地说道。
“你曾是联邦特工，该知道这方面的程序。”玛拉开始笑了，“也许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复杂。”
罗伊耸了耸肩膀，这倒是事实，监狱中的事情复杂万端，搞不好连自己命都会搭进去，这个时候有一个合适的搭档在外面接应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想好什么办法了吗？”玛拉见他沉默不语，知其在动脑筋，等了许久方才说道，“换做是我，肯定会留下一条后路，坐五年牢，如果我第一年就把林克杀了，这接下来四年就很痛苦。”
“我当然不可能傻到那样子。”罗伊断然否认。
“说说看，是什么办法。”玛拉感兴趣凑近他，眼前这个男人曾是个传奇式的人物，往往会有出人意表的表现。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你搭档，”玛拉怪叫道，“还是你的律师，得事先帮你在法律上提供咨询，预防你出差错。”
“呃……”罗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默许了这个搭档，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有秘书就这点不好，连口咖啡都没得喝。
“前两天我接了一个委托，”罗伊说道，“‘欧特银行’的老板娘怀疑她的小情人，一个叫汉森的小白脸在外面还有情人，请我跟踪他。我跟踪了他两天，发现这个小子不仅有好几个有钱的情人，而且还是个惯偷，他在其中一家偷情时，顺手牵羊偷回去一本集邮册，据我所知，这本集邮册中有几张邮票是稀品，每枚的市值绝不会低于五万，也就是说，这本集邮册的市值就达五十万以上。”
玛拉手指轻点桌面，“只要偷窃超过三十万，就能定罪五年，你是想把这本集邮册弄到手？”
“不是一本集邮册，而是其中两张，”罗伊坏笑道，“在黑市上专门有针对盗卖品的密探，我只要把这两张已经报案的邮票卖给密探，嘿嘿……”
玛拉听懂他的意思了，一本集邮册中只取其中两张，整本集邮册仍旧留在真正的小偷手里。而自己是他的律师，将来只要自己把真正的小偷揪出来，他就能无罪获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