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口碑沉默了许久。
“我们都走了,等大丫子长大了你一定要留在身边,你还记得我给你提起的那个金老师吗?”金口碑转变了话题。
贾氏说:“记得,就是帮你写报告的那个人嘛。怎么啦?”
金口碑说:“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最小的是对龙凤胎,我们在狱中的时候已经说好了,他把小儿子定给大丫子作上门女婿。”
贾氏说:“这事嘛!还有点靠普。你见过那个孩子吧。”
金口碑说:“我见过他,是很好的一个孩子。我还跟他的家人说过了,大人们都很同意,就是先别让孩子们知道,免得耽搁了学习。”
贾氏说:“嗯,行啊。到时候你结婚就把人家请来让我瞧瞧。”
金口碑说:“我也没有别的事,就是这事,我还以为仙草跟别人好了你在难过呢!我很自责,就想过来看看你,既然是你撮合的那你就想开点。我也放心了。”
贾氏说:“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
阵阵秋风吹来,金黄的银杏叶落满了一地,金口碑心中的那块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他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几片树叶,满身轻松的离去。
贾氏晾完衣服也欣然的出工去了。
转眼,已是冬天。地里的麦子正在雪白的棉被下酣睡,贾氏和仙草却冒着大雪一头扎进了家门口的石咀头大山里。她们带着斧头和锯子在山里转悠,准备寻找合适的橡树,砍回家给仙草和金口碑做嫁妆。秋收冬藏,这正是砍伐木料最好的季节。放置一个冬天,到来年水分蒸发以后就可以请木匠开工了。
木料总算是弄回来了,看着晒场上码放整齐的木料,贾氏有点欣慰。但还没有顾得上踹上几口气,年关又要来了,这是开小灶以来的第一个春节,贾氏又忙开了。炒板栗,炒花生,炒蚕豆,熬麻糖,炸红薯片,做豆腐,她一刻也没有闲着,她希望能过一个热闹丰盛的年。
小年二十四那天,郭老师买了一摞红纸和墨水,现场为贾氏家题写对联。看着郭老师的书法字,围观的左邻右舍纷纷称赞。还有邻居拿来红纸,也要郭老师写。
年关那几天,不用出工。贾氏在家里招呼客人,家里天天热闹非凡。
年初一,二雷带着媳妇和三个孩子一起来拜年。二雷和媳妇同时说:“贾哥哥,新年好。”
贾氏热情地迎他们进门。还拿出好吃的分给孩子们。看着二雷媳妇微微隆起的腹部,贾氏羡慕地说:“好些日子不见了,又要当妈了,恭喜你哟。”
二雷媳妇说:“有四个月了。没有办法做重活了,老三才一岁多,我也不想生的这么密,可是没有办法。孩子多了,以后吃饭都成问题。”二雷媳妇一脸的无奈。
贾氏说:“慢慢来,等孩子长大就好了,连毛主席都说人多力量大咧!我们家就是子女太少,所以人丁不旺,我好羡慕你们。”
二雷指着门口一堆木料说:“哥哥,你砍这么多木料,是准备卖吗?”
贾氏说:“这是给你哥,还有仙草做嫁妆的。”
二雷说:“我听菊花说,仙草和他们老师很好,这是真的吗?”
贾氏说:“是真的。”
二雷说:“按说他们要结婚,这嫁妆不该你来做。”
贾氏说:“这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哥哥跟我好歹夫妻一场,我又住在山里,这由我来做嫁妆也错不到哪去,这仙草吧,我就当嫁妹妹,你说我做这嫁妆也不错啊。”
二雷说:“哥哥,你这人就是实在,对别人太好了,我佩服你”边说边伸出右手的大拇指给贾氏,称赞她。
贾氏笑了笑。
他们玩了一整天。大丫子和几个妹妹弟弟开心的玩着。只是身上没有添新衣服。大丫子穿小的衣服在菊花身上穿着,显得很合身。菊花穿小的衣服在妹妹翠花身上穿着,衣服有点破旧,还有一块补丁。
初二,只见郭老师挑着两筐大红的聘礼前来拜年。仙草站在门口幸福满面,郭老师见到贾氏连忙说:“姐姐,恭喜新年好。”
贾氏说:“你也新年好,你怎么弄这么多东西来。”
郭老师说:“我今天是正式来提亲的,希望姐姐成全。”
贾氏开玩笑的说:“小郭,你太心急了吧。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仙草嫁给你呀?”
郭老师说:“你之前不是同意了吗?这木料都准备好了,你可别耍我呀!”
贾氏笑得前仆后仰。这时金口碑和孙氏也跟着来了。一屋子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婚期也敲定下来,就定在八月一号。
初三,贾氏带大丫子来到了陈贩给大丫子的奶奶拜年。久未谋面的婆媳两人一见面就聊了起来。
陈母说:“人啦,难为你了,这世人都没有你这样通情达理的。我活了六十多岁,这,我还是头一回见过,难,难哪。遇到你是我们陈家人上辈子积德呀,伢!”说完她竟然哭了。
贾氏说:“妈,你别哭了,这大过年的,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呢!”
陈母说:“我这心里就是过不得你呀,伢,我也是从苦处过来的,我理解你的苦,伢。”
贾氏说:“妈,我不苦,苦的时候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你别难过了。我现在又多了几个亲人。只有他们过得好,我心里才会踏实。”
年关过了,孩子们上学去了。大人们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忙碌着。
开春以后,贾氏家门口多了几个木匠,他们锯呀,刨呀,划线,定呀。收工回来贾氏还要忙着给工匠们做饭,到了周末郭老师依然来补课,还会和木匠们聊着家具的尺寸和款式。金口碑有时也会过来帮忙。
二十天后家具成形了,四口大木箱,两个一模一样的五屉柜。很明显,这是两份嫁妆。两口木箱和一个柜子是当时人们结婚的三大件,叫小三员。看着这个五屉柜,郭老师很满意,上排是五个抽屉,中间的抽屉最大,两边的小一点,抽屉下面两头有两个对称的柜子,可以放衣服,中间则连着一个镂空的踏板。可以放鞋子。郭老师左瞅瞅,右瞅瞅,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上油漆的时候,师傅说:“郭老师,你说要写几个字在柜门上的,现在可以写了。”
郭老师接过师傅的金色油漆笔,蹲了下去,先凌空比划了几下,接着开始题写。只见一边柜门上写“江山千古秀”,另一边柜门则是“幸福生活长”几个字。
师傅看了,连连说:“不错,这手毛笔字很不错。你那两个箱子还可以写字,到时候用的时候还可以区分一下。”
郭老师顿了顿,走到箱子那里,也是先比划一下大小,然后开始写起来。一口箱盖写上“缘起一时”,另一口箱盖则写上“情定今生”。
师傅看了说:“这老师就是老师,肚子里全部是墨水,这字体一流,这寓意也好。我们很惭愧啊,做手艺做了几十年也只会写那么几个”喜“字。这边还有金口碑的一套你也写上字得了。”
郭老师犹豫了一下说:“这个,要不要写,写什么,他也没有交代。你们一般都写什么呢?”
师傅说:“一般就是单色的红,有的就烫几个金色的双喜字。”
这时贾氏走了过来,看到柜子上的金字,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活了一般,便说:“这写上字就是不一样,有字就有灵性了。小郭,别犹豫了,你也帮陈大哥写上字,他要怪你,你就说是我做的主。”
郭老师提笔酝酿了一下,然后在五屉柜的门上分别写下“佳偶天降”“良缘玉成”几个字,来寓意孙氏一家贾氏金口碑一家所经历的曲折和贾氏的为人。两口木箱上分别写上“花好人长久,月圆共此时”几个字。
过了几天金口碑来了,他看到家具都大功告成了,还写上了漂亮的金字,很高兴,赞赏小郭老师有才华。
贾氏走过来说:“四个字的箱子和五个字的柜子是一套,五个字的箱子和四个字的柜子是一套,都是两个九,小郭说这样象征长长久久。”
金口碑听了对郭老师更是赞不绝口。
在一个雨夜,二雷媳妇肚子疼得直喊叫唤,二雷冒雨请来当地的接生婆。半夜,二雷第四次当上了爸爸,是个儿子。金口碑听了很高兴,托人买了一些红糖和鸡蛋送了过去。贾氏也送了一筐干野味和糯米过去。满月那天请了几桌客人热闹了一番。
有一次周末,郭老师来补课,金口碑也来了,他拍了拍郭老师的肩膀说:“伙计,你了不起呀,我今天想托你帮我写封信,想请一个朋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不知道方不方便。”
郭老师说:“不就是写封信吗?有什么方不方便,就是课间休息一下的事。正好我这里有备课纸,就用备课纸写。等一下你念我帮你写。”
金口碑说:“太好了。”
银杏树下,郭老师趴在桌子上写着,金口碑念着:“金大哥,金大嫂,见信问安。分别快一年了,不知道我大哥出来了没有,家里还好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婚期定在八月一号,诚邀全家过来喝喜酒。对象孙氏,是我原配贾氏介绍的。她丈夫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为救我女儿被炸身亡……”
信写好了,金口碑揣在口袋里。
转眼就到暑期了,大丫子和菊花在郭老师的辅导下,期末考试门门课都是满分,下学期可以直接跳到三年级。她们很开心,可是郭老师还想她们明年可以顺利跳到五年级,所以暑假还要接着补课,一直补到他结婚。
有一天贾氏对仙草说:“这婚期马上就要到了,我们去公社把离婚证打回来吧。打完证你就抽空和郭老师,到他们公社去领结婚吧。”
贾氏带着仙草又一次来到公社找书记,书记还没等他们开口就说:“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嫁妆都做好了,我估计你们也快来了,这离婚证我都替你们写好了,放在抽屉里好多天了,就等你们来签字。”
仙草感激地说:“谢谢书记。”
书记和善的说:“你别谢我,你谢老贾就行了,老贾,你真是好样的。现在村里议论你的人都少了,都在赞你。”
贾氏说:“随便吧,那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哪管得了啊,我只管自己不做亏心事就行了。”
八月一号,金老师带着老婆和那对龙凤胎,经过一路打听终于来到响通湾,金口碑远远的就看见了,他一路小跑,跑到河对面迎接,边跑边说:“大哥,大嫂,您们来了!”
金大嫂说:“老弟,我们总算是找到你了。我们一路问了好多人。”
金口碑的手紧紧地握住金老师的手说:“大哥辛苦了,你终于出来了。”随后两人紧紧相拥。
金老师说:“托你的福,我出来的第三天就接到你的信了,本来是打算等孩子一放假,我就带上孩子来看看你,可是听说你要结婚,所以我就等到今天才来。”
金口碑说:“两个大的怎么没有一起来?”
金老师说:“你看,我们都有四个了,再带他们来,你们家就坐不下了,再说家里也有事。”
金口碑说:“走。去屋里坐下来慢慢说,你们一路也累坏了。”
走到屋门口,金老师点燃一串鞭炮。听到声响,贾氏和大丫子赶了出来。金口碑介绍说:“这是金大哥夫妻和双胞胎孩子,这个是我的前妻。”双方打了招呼。
贾氏揽过两个孩子说:“哎呀,这是龙凤胎呀,大嫂你可真有福气。”
金大嫂说:“你家大丫子也很可爱。对了,妹子,你去忙吧,我们自己招呼自己就可以了。”
贾氏说:“那好吧,金牙,你就招呼一下大哥大嫂。”贾氏走回了屋内,边走边回头端详小四川,这个孩子将来可是自己的女婿呀,贾氏由衷的笑了。
金口碑对大丫子说:“大丫子,你还认识她们吗?这个是独秀,这个是小四川。”
大丫子说:“认识。”
金口碑说:“那就带她们去玩吧。”
金口碑拍着金大哥的肩膀说:“走,快到屋里喝茶。”
金老师看了看四周说:“这里可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还有这么大的树。还是在树底下坐吧,外面有风。”
一行人在树下坐了下来,他们开始攀谈起来,谈监狱,谈工作,谈婚姻……几乎无所不谈,总有谈不完的话题。
虽说是两对人的集体婚礼,可是来的嘉宾并不多,只有金老师一家,二雷一家,贾氏的姑姑一家,贾氏的姨妈一家,和几个远房的族人。有两桌人在玩长牌,其他人都在吃零食聊天。孩子也在到处疯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