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刀,将刀鞘扔在地上,向胖和尚道:“本道让你先说,我切。”说着,上身衣物忽然不见了,露出了强健的肌肉。胖和尚也不和他争了,点了点头,说道:“左锁骨内侧半,一至六软骨。”那少年闻言拍手笑道:“妙极妙极,大和尚果然说得出口啊!此肌肉一切,肩关节算是废了。”人群中已有不少人伸手抚胸,又故让肩关节内收,旋内及屈伸,皆莫名所以,满面茫然。少年绕至道士身畔,继续道:“只怕这位老道下不了手啊,如需切的话,定从这到这,再从这一刀切下,方能取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对着道士胸前粗糙的皮肉作切状比划。道士二话不说,猝然出手,刀光如雪,一块巴掌打的肉已托在掌中,左胸骨旁已是血肉模糊,鲜血长流。道士脸部微微抽搐,但强自忍住,手握自己切下地肉,递到胖和尚眼前。道士刀法颇快,谁也没瞧见他是怎样切的。
人群中已有人尖叫一声,跑下楼去了,不忍再观。胖和尚面不改色,接在手中,从靴中拔出短刀,切下一块,送入口中,嚼了半天,哈哈笑道:“道士之肉,果然含精蕴香,难怪有人说是仙风道骨了。”突而停了下来,身影晃动,左掌在鼎肚上一拍,鼎身受力,朝上飞起,胖和尚伸手握住鼎脚,持于手中,酒水半滴也未撒出来,微微倾倒鼎身,鼎中的酒便顺势流了下来,胖和尚张口就接住了,大喊道:“好酒,好酒。”直至鼎中滴酒未剩,这才罢休,又吩咐下去,将酒灌满。围观的人虽对二人的吃人肉这一行为不敢苟同,但用鼎饮酒这一豪迈行径是折服的。胖和尚将鼎放好,握着短刀,道:“牛老道,你说,和尚就切给你。”道士不慌不忙的道:“你要我甚么地方的肉,我便要你甚么地方的肉,免得落入话柄。”胖和尚刚道得一声好,也已将肉切下,衣衫尽染着血迹,胖和尚却毫无痛色,将肉递与道士,道士一瞧那肉,与自己所切的大了两倍不止,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冷笑道:“你好生豪丈,取的肉是竟然我的两倍有余,日后人人都说老道小肚鸡肠了,老道我自愧不如,此番就算是载了,然你辱我太甚,欺我取于先,而你胜于后,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事已至于斯,有何脸面复存于世。”举起短剑就要向胸部刺去,以结果性命。众人始料未及,会有此变故发生,不知如何方好,就连胖和尚也是一愣,未料到道士会说出这一番话,更未想到道士会轻生。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弦声贯耳,灵音骇空,一道碧芒不知何处飞了出来,撞在道士的短剑之上,咄的一声,短剑就没入了东边的梁柱之上。众人不及掩耳,鼓膜阵痛,头晕目眩。碧芒一撞之下,不绝如缕,淡于烟雾,轻若游丝,顷刻便匿欲无形了。
众人兀自未回过神来,只听得一女子的声音道:“爷爷,这位道长心胸忒也狭隘,眼见人家肉比自己的多,便欲横刀自刎,好生不爱惜自家性命,呵呵,可他刀再快,也快不过爷爷您的琴音呀!”声音清脆空灵,悦耳动听,后面一句自是向他爷爷说的了,半分娇嗔,半分嬉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处,一少女与一老翁悄然而立,任谁也没有注意到此二人是何时上来的。少女一身淡红色的长衫,体格修长,一脸顽皮的摸样,凤目骨碌碌地在胖和尚和道士身上大量一番,右手挽着老翁的左臂。老翁皓发蓬松,面若枯槁,长须尽白,身子不住一阵咳嗽,左手怀抱一把古琴,琴结七弦,背上背有一琴匣,斑驳古色,顶盖未曾合拢,想是仓促取琴,不及置好。
老者咳嗽几声,才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敢有所毁损,咳……咳……况且死生亦大,岂能说死便死,老夫一把年纪了,人情世故,向来颇为熟稔,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焉能不让人悲痛欲绝,扼腕长号!”老者说罢,与少女选了一个空席,坐了下来,将古琴轻放于桌上,便不再瞧众人一眼。道士听了老者的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低下了头,暗想今日是将面子丢尽了,正在不知如何之际,胖和尚用手肘碰了碰他,道士满脸怒色的向和尚望去,只见胖和尚指了指老者,道士虽怒,但也顺着胖和尚指的方向望去,目光顿时被桌上的古琴所引,怒气顿消,换成了满脸的惊讶之色。道士一心沉浸于悲痛之中,未仔细打量过老者,胖和尚一见老者出现,就盯上了古琴。
二人交换眼色,将衣物整理妥当,便不约而同地走向老者与少女。此时只听得少女说道:“您说的这些我虽不懂,但是我却知道若灵儿不幸死去,爷爷您呀,孤苦伶仃,无人陪伴,流浪江湖,思及这些,灵儿心里真不是滋味,无论如何,我是舍不得不得爷爷的,和您相伴一生了。”说到后来竟将头靠在老者的肩上,咯咯娇笑,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立时传遍了众人的耳畔。
围观的人眼见和尚道士都走开了,觉得没甚趣味了,也都一哄而散了。老者抚弄着古琴,叹道:“但愿有朝一日,此琴可以物归原主,那时爷爷也了了一番心愿了。”正欲托起古琴往琴匣里装,道士与胖和尚来到了桌旁。
少女秀眉微蹙,笑道:“两位是来和我爷爷吃酒的吗?可惜他老人家身上没多少肉可以割了,二位还是请回吧。”二人闻言脸红筋涨,很是尴尬,少女话中之意是在讥讽二人的所作所为了,二人一时难以一言相对,沉吟半响,胖和尚才开口道:“姑娘别误会,和尚此来,一来为这位前辈的答谢之恩。”说到这,道士向老者一抱拳,算是报答老者的相救之恩,胖和尚又接着道:“二来,老前辈手中这古琴可否告知来历,实是为着此琴而来。”老者神色一变,眼色犀利望着二人,道:“老夫为甚要告知于你,就算是偷盗而得,也不干尔等之事,哼。”胖和尚堆下笑脸来,小心翼翼的道:“老前辈有所不知,此琴原为我一位故人所有,一千多年了,那位故人音信杳无,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此番见着故人之物,怎能不让人心潮澎湃,难于抑制。”少女撅着樱桃小嘴,说道:“你如何说便是这古琴了呢,天下古琴多的是了。”道士开口道:“此琴琴身上纹雕了一人首蛇身之物,鬼方族所有,且造琴之材天下罕有,乃碧木所造,琴弦亦非凡物,乃寒铁炼就,将之命名为碧木寒弦琴,常人一眼难以看出,除非是见过此琴的人。”老者淡然道:“就算如你所说,老夫有怎能信你呢?”胖和尚笑道:“老前辈拥有此琴,定然和凌霰是好朋友喽。”老者道:“老夫拥有此琴与凌霰有何干系,况且老夫与他素不相识。”胖和尚与道士相望一眼,遂道:“实不相瞒,我那一位故人正是凌霰,此琴一千年前为其所有。”
老者叫过小二,吩咐下去,要了几个菜,一壶酒,方才说道:“瞧在你对老夫毕恭毕敬的份上,老夫对你说了也无妨。”二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喜色,老者示意二人坐下,少女轻轻碰了碰老者手臂,似乎颇不情愿,嘟着嘴巴道:“爷爷……”老者道:“你呀,不是时常问起此琴来历吗,今日顺便也让你知晓吧。”少女咕哝道:“哼,平日间我百般求您,都不说,今日外人与您说两句话,您就说了,灵儿在您心中啊,还比上人家呢。”老者只是笑,也不答话。接着说道:“此事的从一千多年前说起,那时老夫行医对年,突觉倦怠,立意从此漱石枕流,做一个闲云野鹤之人,安度晚年。便将家眷也全部迁至伏魔崖处,安顿了下来。熟料还是有不少人寻了来,要老夫替他们治病。老夫昔年在江湖上行医之时,酷爱琴这一道,于是老夫便定下了一个规矩,若来寻求老夫医治之人,带着琴来,老夫便替他治,若没有,老夫就关门绝客了。久而久之,承蒙江湖上的朋友们看得起,送我一外号,‘琴来先生’。”道士与和尚听到这,猛然惊起道:“原来是您就是琴来先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胖和尚道:“琴来先生医术超群,江湖上谁人不敬,和尚也有所耳闻的。”老者对胖和尚的奉承不大满意,又叫两人坐下,接着道:“隐居伏魔崖之后,依然有人寻医而来,老夫勉强不过,依然依着老规矩办事。忽有一日,山下来一对夫妇,夫妇二人抱着一婴儿,病情甚重。百般求老夫救治他们的孩儿,老夫见他二人空手而来,不按老夫规矩办事,心下着恼,便闭门不出,任他哭着闹着就是不瞧他孩儿一眼。夫妇二人依然不死心,跪在山下,不吃不喝。瞧夫妇二人装束,像是贫苦人家,老夫见其心灵至诚,也动了恻隐之心,但如此一来,传将出去,天下人会怎样看我琴来,都不带着琴来求医了,跪两三天就了事了,此举万万不行的。老夫原想不出四日,夫妇二人便会自行离去的。哪知第四日,老夫透过断崖上茅屋的窗户往外瞧时,夫妇二人依然跪立山下,毫无愠色。
大人体质能受的了,可小孩体质虚弱,怎能承受?正在老夫凝思之际,一声尖啸,荡彻云霄,一只青鸾从空盘旋而下,羽翼鲜丽,红冠胜血,青鸾周遭,仙气缭绕,映碧流丹。只见青鸾背上一男子与一女子凌风而立,男子身姿伟岸,丰神玉朗,一袭白衣让其更甚出尘之感,背上斜背着一黑色的匣子,匣子旁边放置一把长刀,女子秀发飘扬,身段苗条,将头斜倚在男子怀中,暂未瞧出面容。老夫心里着实暗喝了一声,好一对神仙眷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