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律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逃避，他跨出一小步，稳住下盘，看着萧剑离。萧剑离明白他的意思，后退一些，抽出腰间的长剑。
不由分说，萧剑离抽出长剑，一抬手，同时踏出脚步，忽然间密闭的听堂内，起了一阵旋风，萧剑离以暴风雨之姿来到了阎律的身边。房里的烛火被吹得狂乱，摇曳不已，让幽暗中萧剑离的身姿多了一抹鬼影幢幢。
阎律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右手一动，一道闪光同时发射出来，攻向近身的萧剑离。萧剑离感觉到一股劲道打在自己的剑上，不由自主地往后一跃，但足一点地，又下身一沈往前冲，同时手中不断地变换着姿势，长剑晃动着，与空气一同震鸣，画出闪亮的余光，看起来就像一道灰色的帷幕，要包围住阎律。
阎律终于开始动了，一会儿后退，档开萧剑离的攻击，一会儿又推进，手中的大刀不留情地寸寸进逼。他一个侧身，以刀档下萧剑离的攻击，接着反身飞越空中，一个踢腿，正中萧剑离的腰际。萧剑离吃痛，闷哼医生，退了开。
腰侧的隐隐作痛，让萧剑离感觉到，这一回阎律似乎是玩真的。一股战栗感从内心升起，窜至全身，几乎起了鸡皮疙瘩。这是快感，也是恐惧。但他享受着这种感觉，这感觉让他兴奋，也让他警觉。
萧剑离低吼一声，轻巧地跳了起来。他身姿灵活地忽左忽右，剑法快到几乎看不清楚，而这速度呼还在一直增加当中。阎律感觉自己稍居弱势，长剑的重量速度都比大刀轻快许多，萧剑离的脚劲也一向惊人，这更加重了杀伤力与速度。阎律暗自思忖，他与萧剑离相别十多年，经过长时间的修练，果然速度跟体力都有大幅提昇。他感觉自己躲得越来越吃力了。
一个不留神，萧剑离的长剑窜入了他的防御空隙，冷凛的风穿过他的手臂跟肩头，阎律往后一跳，却同时感觉到肩膀一股刺痛，萧剑离的剑尖划破了他的衣裳，在肩上留下一道血痕。
阎律反应快速地回身档开萧剑离的下一击，大刀一挥，气势依旧惊人，发出唬唬风声。由于两人距离太过接近，萧剑离也险些被砍到，他速度地跳离，落地。
“进步不少。”阎律挑眉。肩上的伤只是皮肉伤，他不怎么在意。
“至少比你多，”萧剑离一笑：“你速度变慢了。”
“那是因为你变快了。”阎律喃喃地说，接着一挥刀，摆出姿势，呼地跳了起来。
刀大，他的动作也大，造成的气势跟效果相当惊人。厅堂内唯一的烛火被吹得激烈地左右晃动，几乎要熄灭，而阎律龙卷风般的气势却只是一再增加，也一再进逼。萧剑离一手握紧剑柄，移动脚步，也跳上前，以极快的速度及动作环绕着阎律的四周，寻找缝隙。
但是他发现非常困难，阎律的防守滴水不漏，他几次想要攻入，却只是被打了回来，搞了半天自己只是在阎律的身边团团转。一时心急，萧剑离他加快了速度，一时之间，刀剑相击的尖锐鸣声一再响起。
外头的人都大致了解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见了不少人声，似乎都已围在厅堂外头，但没有人敢进来。
两人的身影映照在窗上，只见伸手矫健地一来一往，毫不留情，但也毫无空隙。彷佛都使出毕生绝学般，剑技与刀法都进入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彷佛是两团不可抵挡的暴风，互相碰触在一起，引起更大的震动。
萧剑离的招式出得又快又急，但依旧碰触不了阎律的防线，外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或许那些官差已经攻过来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耗费下去，或许阎律也在拖时间。这么一想，萧剑离同时一分神，慢了两步，却正好给了阎律机会。
刀子像闪电一样劈了过来，萧剑离感觉到左方肩头传来一股强大的压力。他想躲，但自己原本就已经漏出破绽，再加上全力以赴的结果，已经有了些许疲惫。他看见快如闪光的刀子往自己压了过来，这么强大的力道，恐怕会将他的肩头砍成两半吧！躲不开，萧剑离强迫自己睁开眼，就算是落败，他也要这样看着，绝不退缩。
阎律知道自己抓到了萧剑离的分心，知道他已经露出了疲态，就像自己一样。但是他仍半反射性地挥出手中大刀，朝他砍下。已出的力道无法收回，阎律知道自己太认真，几乎现出了十成十的功力，多年来的刻苦练武，让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对萧剑离挥出几乎是致命的一击。
他看着他的眼睛，对望着。他看见了一种面对自己的落败，却毫无悔意的情绪。或许在那眼神中，他也看见了自己。阎律的身子飞起，全身的重量几乎在压在那刀上，倾全力，往下一击。
有什么东西档了过来。阎律还未细看，就发现自己的刀子碰触到另一股强力的反击，那震动从刀身上传来，到他的手臂。阎律感觉全身一麻，被反弹得往后退。
他们同时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萧剑离甚至往后一摔，发现有个物体几乎压在他身上。
“搞什么？”萧剑离咒骂一声。接着是感觉到肩部的细微疼痛，原来那时阎律的刀已经砍到他了，刀深入肉数寸，但未伤到筋骨。
萧剑离抓住自己的剑，爬起来，这才发现那个为他档下一刀，撞倒自己的“物体”，是叶向渊。
“妈的，阿渊，你在这里做什么？”他忍不住开口骂人。
叶向渊抬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他的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抹熟悉的虚假微笑。“主子，你没事吧！太好了……”
“狗屁，什么太好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别打了，主子，你们不应该这样的……”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萧剑离脸色铁青，一把推开叶向渊，抓着剑站起来，看着阎律：“我没事，继续。”
“你确定？”阎律说。
“废话少说，我们还没了结。”萧剑离咬牙切齿，忽略了身上的伤，提起剑冲向阎律。
他举剑出招，但有人比他的动作更快，一剑档下他的攻势。是叶向渊，虽然看起来仍是苍白，但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减缓，精湛地档下他一剑。萧剑离不明所以，只知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对着叶向渊猛攻了起来。
一个是师父，一个是徒弟，两人的剑招系出同门，但在不同的人手上，却有着不同的精妙。萧剑离速度跟气势都惊人，而叶向渊却是细致灵巧，两人一来一往，谁也不输谁。
但渐渐地可以看出两人间势力的消长。叶向渊刚服下解药，身体尚虚弱，虽然萧剑离刚才也经过一场奋战，但仍胜得过叶向渊的病体。两剑交击，叶向渊感觉全身一震，很明显地萧剑离的力量胜过他。持剑的手感觉一阵麻痛，一时不稳，他退了半步，而萧剑离并没有放过任何机会，一步向前，长剑穿越过叶向渊的面前，直捣他的颜面。
叶向渊紧急侧头一避，快如风的剑穿过他的头发，原本绑得牢牢的发髻随之散落。他再弯身一躲，避开了这一剑可触及的范围，但萧剑离依旧不放过，再进一步又是一招。叶向渊反手挡住，手中的剑却被震开来。他踉跄地坐倒在地上，看见剑飞了出去，而萧剑离的剑尖指着他，寒气直逼着他的眉心，几乎就要刺下，他闭上眼睛。
“阿渊！”
叶向渊听见华早儿的叫声，那声音饱含着惊恐与无限的情感，他猛地睁开眼，看见萧剑离的脸，含怨地，愤怒地，叶向渊不禁退了一下，而萧剑离亦未动，只是仍未收回手中的武器。
“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容忍你背叛我，难道还不够吗？”
“主子，我们该离开这里，别再继续打下去了。”
“你没资格管我，”萧剑离冷酷地一笑：“反正都要完蛋了，我的目的也不过是根这家伙决一死战，其余的算得了什么？”
“不，主子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又知道了？你又知道些什么？”萧剑离怒吼。
“我不知道，”叶向渊摇头：“但是外头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主子要他们先离开，但他们不肯走，他们在等你一起走，你知道吗？”
“一群笨蛋，到时候有什么样的下场我也管不着。”萧剑离的脸色些微变动了下，但很快又回复到原先的狂暴。
“主子跟以前不一样，不再是一个人，也别再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人。四周有很多人都在意你，都在等你，主子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以为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一切吗？我教你要变强，要保护自己，不是要你不自量力地去保护这些愚蠢的懦夫。”
“不，主子错了，我也错了……”叶向渊脸上的笑容忽然敛了去：“变强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要保护自己在意的，爱的人。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一点，从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我软弱，别人也软弱，但我可以让自己不要这么软弱，藉着照顾别人。”
“其实主子要的，也不过是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对自己伸出援手。因为他当时没有救你，就像你没有救我一样……”
萧剑离手中的剑不禁垂了下来，他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长发垂散，略微遮住了清秀的脸庞。他不再笑了，却没有表情，但是那双眼里却是有着从未见过的真诚。叶向渊压抑自己的情绪，他压抑叶向渊的个性，直到现在，才见到少年现出一些真性情。
“你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一点吗？”
“你原本可以救我，我一直知道，但是你没有出手。”叶向渊轻声说：“我想了很久，以为那是我的错，我本来就“不值得”被救，不是吗？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的，你没有救我，是因为他没有救你，你“以为”他没有救你……”
“人本来就该保护自己，不该冀望另一个人来救你……”
“我知道，我了解，但是主子，不能保护自己，并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伤害别人的人，而我们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也伤害了别人。”
“我不在乎……”
“你在乎的，主子。”
萧剑离看着少年亮晶晶的双眼，觉得心头似乎有什么被软化了，但是想起叶向渊的背叛，他又不觉武装起自己的心情。
“这是你的拖词吗？一个背叛我的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叶向渊张开嘴，停了下。“我是没有资格，毕竟我是辜负了主子的期望。”
“自己知道，还档在这里做什么？”
“别打了，主子，阎律他跟你想的不一样，其实主子也知道，不是吗？”
“住嘴，叛徒！”萧剑离愤恨地说：“你又懂得什么了？为了个女人背叛我，我没教你这么软弱。”
“我绝不会做出对主子不利的事情。”
“你陷我于不义，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萧剑离不屑地冷哼一声。
“我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也不期望主子真的能相信我。”
“还有自知之明，”萧剑离冷眼看着叶向渊：“那么，你该知道我最痛恨别人背叛我。你先前说要以死谢罪，现在怎还没死？”
叶向渊抬头，看见萧剑离眼底的一抹残酷，让他感到心痛。但他却低下头，对着萧剑离做出跪下的姿势：“如果主子真要我这么做，才肯放过一切，那么我愿意……”
“不要，阿渊！”华早儿叫唤一声，冲到叶向渊的身边抱住他：“你这个笨蛋，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为什么又这么轻易就放弃？笨蛋……”
叶向渊没有辩解，只是拉住啜泣的华早儿，把她推到身后，然后抬头看着萧剑离：“希望主子能放过早儿，还有其他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萧剑离脸孔扭曲，他举起剑，意识到持剑的手有些颤抖，便以两手握住，对着叶向渊。
叶向渊抬头，看了萧剑离最后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他一手紧抓着华早儿的手腕：“早儿，对不起。”
华早儿早已泣不成声，将脸埋在叶向渊的背上，一手抱紧他的腰，说什么都不肯放开。
“剑离……”阎律忍不住开口。
“闭嘴，你给我闭嘴！”萧剑离红了眼，怒吼一声，举剑就要往叶向渊的胸口刺过去。
叶向渊感觉到身前传来一股锐利，冷凛的狂风，胸口散发出微微的感应，彷佛在预知着冲击的来临。但是风停，他什么都没有感觉到，预计的痛楚并没有落下。他睁开眼，看见萧剑离手中的剑停在他的胸前，就差一寸，差这么一寸，剑尖就会没入他的胸膛，直指入心脏。
萧剑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他的身体与意志彷佛分了开，虽强逼着自己做出动作，但他的身体却在临门一脚之际硬生生地打住了。他的手无离地垂下，双目低垂。他对自己感觉到生气，羞耻，甚至是怜惜。萧剑离想自己终究是知道，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一剑终究会停下来。
萧剑离退了一步，收回剑，抬起脸，用一种武装起的冷漠看着叶向渊。“我的剑不值得沾上一个背叛者的血。”
“主子……”
“你走，我就当你死了，这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撂下这最后一句话，萧剑离一转身，轻瞥了阎律一眼，突地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门外等着的全都是他的手下。
“主子！”
众人像是松了口气般惊呼，纷纷冲上前来，但一触及萧剑离一张寒冰般的脸，又全都噤声退下。萧剑离扫视众人的脸色，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主子，我们都在等……”
“外头的人都要打进来了，还有时间可以让你们等吗？”萧剑离喝道：“全都出去，跟不上的人自己想办法。”
“是，主子。”众人看见主子似乎终于回复常态，都欣喜地说，接着一呼四散，全都准备要撤退了。
萧剑离感觉到身后几双眼专注地看着他，那昏暗的室内，闪烁着明灭的烛光，那里头有他恨的人，爱的人，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切彷佛已经不重要，所有的情感似乎都在一瞬间灰飞湮灭。
他连头都没有回，迳自走开。挺着僵直的背影，走入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