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自己发现的，主子并不知道……你们可以从那里走，别遇上了官差……早儿，你自己保重，别做……傻事……”
他说着闭上了眼，似乎是执意不肯再张开了。华早儿一愣，发现他原本紧抱着自己的手松脱了，才意识到她即将失去叶向渊。她的心一沈，不行，她不能就这样放弃，她必须做些什么才行。
华早儿拍打着叶向渊的脸颊，喊道：“阿渊，阿渊，醒醒，别睡，醒来，求求你！”
叶向渊的眼睫动了动，再张开眼神却是一种空洞。
“阿渊，告诉我，那个刑非漹在什么地方等你？”
“……大明行路……茶楼……”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叶向渊老实地回答。
“这药效有多久？”
“不知道……十个……时辰……”
十个时辰？华早儿不知道叶向渊究竟何时中的毒，但或许还有点时间。她赶忙起身，将床被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叶向渊昏迷中仍不断颤抖的身体。接着她抹了抹脸上的泪，披上一件保暖的外衣。
“阿渊，你要撑着，等我回来。”
华早儿转身打开房门，轻声叫唤：“徐妈，徐妈。”
过没多久，妇人从角落里现身。“怎么了？早儿。”
“徐妈，请你帮我照顾他一下，我去去就回。”华早儿将徐妈拉进房内说。
徐妈讶异地看着床榻上的叶向渊：“发生什么事了？”
“阿渊中毒了，我得去帮他拿解药，徐妈，请你照顾他，求你。”华早儿恳挚地拉着妇人的手哀求：“我一会儿就回来，别让他出事。”
未等徐妈回话，华早儿随即转身离开，往村子后山谷的方向奔去。希望，还来得及。
夜已深，关了门的茶楼空荡荡地没有人。唯有在狭小的二楼，有一盏烛火摆在其中一张桌子上。但这小小的烛火只能映照出这一章桌子，四周依旧是黑暗一片，没有人。烛火在风中燃烧着，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远远地，听见了脚步声。急促，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坐在黑暗角落里的人不禁疑惑地皱眉，这脚步声听来直可用跌跌撞撞来形容。是谁这么慌张？
楼梯口闪出一个身影，看见那一道晕黄的烛光，似乎犹豫了一下。那人左顾右盼，似乎期待有什么人能出现。张望了一会儿，那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仔细看着那张桌子，彷佛期待那上头除了烛火外，还有些什么。
发现除了烛火外，桌上空无一物，那人又看了看四周，接着伸手想拿起烛台。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白晰的手，抓住她。
“啊！”华早儿惊叫一声，几乎被那鬼魅的手下得魂不附体。她直觉地想退开，却又被那只手给抓得牢牢的。
“别……别过来，别害我，我不是故意的……”华早儿吓得胡言乱语起来，以为自己是遇上了什么妖魔鬼怪，心下只有一个直觉，就是在就回叶向渊之前，她自己绝对不能出事，于是华早儿鼓起勇气，用力拨开那只手。
但当自己的手也附上那只白晰的掌时，她却发现竟也是温热的。华早儿惊愕地迟疑了下，忽然救被拉了过去，一近烛火，她总算是看清楚那手的主人，竟是一个白衣的俏姑娘。
那姑娘将华早儿拉近，就着烛火仔细看着她的脸。大眼灵动地观察着，似乎没有放过华早儿每一个五官跟表情，接着，小巧的鼻头动了动。“你是谁？”
“我……你……”
“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地跑来这儿做什么？你快回去，别坏了我的事。”那姑娘松开华早儿，挥挥手说。
华早儿楞了会儿，又回过神来：“我……我不能走，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白衣姑娘狐疑地看着她，心想这女人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却敢半夜跑上这无人的茶楼，是为了什么。
“一个……一个叫刑非漹的……”
白衣姑娘忽然睁大眼：“你是萧剑离的什么人？”
“啊？”华早儿被她的反应给弄得莫名其妙，却又赶紧摇头：“我跟他没有关系，我是为了另一件事……叶向渊他……”
“叶向渊？他人呢？”白衣姑娘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些。
“他……他没办法……”在这姑娘的逼视下，华早儿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其实他是不想来……”
“我就知道。”白衣姑娘双手抱胸，沿着桌边踱起步来，接着又忽然看向她：“那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
“我叫华早儿，我……我想帮他拿解药，阿渊说是个叫刑非漹的对他下的毒……”
“我就是刑非漹，”她凑近华早儿：“你跟叶向渊，是什么关系？”
“你就是刑非漹？”华早儿又愣住了，她没想到对叶向渊跟萧剑离下毒的，竟是这么个年轻美丽的姑娘。
“那……求你给我解药，他快死了！”
“我知道他快死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吧！”刑非漹以一副不关她的事的轻松语气说：“不过他有没有说清楚，我是要他本人过来，任何要代替他求解药的人，都不给。”
“我知道，但是他不肯……”华早儿急得眼泪又涌出来：“他宁死也不肯背叛萧剑离，但是我没有办法让他就这样下去，求你救救他……”
刑非漹看着垂泪的华早儿好一会儿，忽然又伸出手捉住华早儿，拉着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肯来？”
“他说……他说，来了就是背叛萧剑离，他说你们一定会逼他说出许多有关萧剑离的事情，”华早儿抹泪，却是越抹越多：“到头来，他还是不肯离开，不肯背叛他……”
“然后你就来了？”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呀！他为了我，想牺牲自己，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如果没有他在身边，自由算什么？”
刑非漹听了，轻叹一声：“是呀，这些男人就是这样，老以为这个世界是绕着自己打转的，固执得不肯接受其他观点。他认为这么做是对别人最好，但真的是这样吗？也不想想自己要是出事了，其他人会有多伤心。”
“他说他终于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了，但我想他还是不懂。我只是想要他平安，想要他在我身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他为什么却连一个背叛都忍不得，要这样作贱自己？”
“没错，死了恩情就还得了吗？一再退让就可以解决事情吗？这些男人，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两个女人的对话，似乎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但仔细听来，又像是各自在抱怨些什么，但却也奇妙地可以连上线。
“刑姑娘，请你救救他好吗？”华早儿泪眼看向刑非漹恳求着。
“别叫我刑姑娘，叫我非漹吧！我也叫你早儿，可以吗？”刑非漹给她一个妩媚的微笑：“早儿，我还不清楚你跟叶向渊是什么关系……”
“我住在华岩村……或许你已经知道，那里是萧剑离的据点之一，他待在哪里已经很久了，自从我跟我爷爷把他救回来……”
“是你跟你爷爷救了他？”
“嗯，”华早儿点头：“我跟阿渊，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只是很小就认识了……”
说没有关系，华早儿也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他们之间目前还是没名没份的，该怎么说明？华早儿想着脸都红了，刑非漹当然也瞧见她的窘况。
“你想替他求解药，只是因为这样？”
“他已经够苦了，我不想他连死都是在萧剑离的掌控下。”
“这么说来，萧剑离也知道他宁可死不愿回来找我，而且也答应了？”
“我想是……阿渊想以他的死换许我们村子里所有人的自由，而萧剑离恐怕也是答应了。”华早儿低下头说。
刑非漹叹气：“我还以为，那家伙会有点长进呢！”
“什么？”
“早儿，你为什么想救他？”
“我……我不……”华早儿楞了下，发现自己是头一次被问这问题，同时也思索了起来：“我一直都想救他，从很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他开始……”
“那时候他好小，看起来好可怜，又好倔强。你该知道他总是笑着，我以前不懂为什么他要这样笑，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以为这样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也不会害怕了。”
“我想我一直都知道，所以就算是他杀了我爷爷，我也无法恨他，他只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华早儿低下头，将脸埋在自己的双手间：“我以为是我同情他，但其实是我在依赖他。
为什么？我知道就算他是杀人如麻，但其实他内心还是温柔的，至少他一直都在试图保护我，跟其他人……我想我真的爱他……”
华早儿内心深处知道，她已经爱着叶向渊好久好久了，是从他每晚捧着书本找他学写字，还是从那宣示占有的一吻开始？她不清楚，只知道自己从很久以前，一颗心就悬在叶向渊的身上，一直在等着他理解，等着他想通。
所以那一晚他抱她时，华早儿并没有拒绝。或许叶向渊说得对，他们也可能只剩下那一晚了。只是华早儿怎样都不甘愿，无论如何，他们都脱离不了萧剑离的掌控吗？永远只能成为迁至对方的工具，就算到死也是一样。她再度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不想……不想他死，可是我也不要看他被萧剑离控制……求你救他，我求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真的都愿意吗？”
“我……”
后头忽然冒出一个男性的声音：“非漹，把解药给她吧！”
华早儿回头，看见一个身形伟岸的蓝衫男子站在后头。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男人刚毅的面容有些似曾相似，但事实上却是个完全的陌生人。
“三师兄。”刑非漹站起身。
蓝衫男子稍微走近，看着华早儿：“华姑娘，不好意思，我师妹是玩心重了点，不过她并没有要伤害任何人的意思。你现在把解药带回去，应该还来得及。萧剑离的事情我会处理，你放心。”
“你是……”
“我是阎律，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
“你就是阎律？”华早儿惊愕地说。她几次听过萧剑离咬牙切齿地提过这个人的名字，只知这两人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她一直以为，阎律会是个与萧剑离不相上下的邪佞之徒，没想到他不仅看起来很正常，甚至还有些文雅。只是华早儿仍对他眉宇间一股熟悉的气质，感到十分疑惑。
“是，”阎律点头，接着转向刑非漹：“非漹，把解药给她吧！”
刑非漹笑了笑：“三师兄不说我也会给，不过有件事，还是要请早儿告诉我。”
“什么事？”
“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那里出来的？我觉得很奇怪，萧剑离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全面戒备，不太可能让你能溜出来。”
“我……我是……”
“你不是说，你愿意为了叶向渊做任何事？告诉我要怎么溜进你村子里，就是我的要求。”刑非漹媚笑：“你放心，你又不是萧剑离的徒儿，告诉我这些，不会背叛他的，这样对叶向渊或许还比较好。这么样，告诉我吧！”
这就是刑非漹要求的交换条件。华早儿来回看着刑非漹与阎律，想他们或许是想对萧剑离做些什么。她不知道，引了这两人进去，是否会对叶向渊造成伤害，因此有些犹豫不决。
“我不希望你们伤害阿渊……”
“不会的，我原本要他回来，就不是要伤害他，我倒是很欣赏他呢！”刑非漹将手搭在华早儿肩上，安抚似地说：“我们只是想趁那些官差还没行动前先溜进去，我三师兄有事要找萧剑离“谈一谈”。”
刑非漹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阎律，而阎律依旧是张温和的脸孔，没有反应。
“好……好吧！我可以带你们一同回去，只希望，你们不要伤害阿渊，还有村子里其他无辜的人。”
“不会的，”刑非漹满意地微笑：“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有关萧剑离以前在你们村子里的事情，这一路上，你可要全部都告诉我喔！”
华早儿犹豫了下，但终究点点头，接着三人一同走下这茶楼，往华岩村出发。在后方，遥望着茶楼的树林里，立着一抹颀长的人影，目不转睛地看着茶楼内的动向，直到烛火灭了，三人离开。
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那人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拔腿往与他们相距不远的方向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