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没想到会有人为他送行。
准确的说，是孑然一身的许默没想到李叔会带着小白来送他。
那天李叔一改往日唠叨，显得很沉默，背微驼着，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只说小白非要过来，便让开身子，露出那个小小的身影。
许默声音沙哑，轻喊了声叔，微微哽咽。接着目光转向小白，走上去，将其轻轻抱起。
那一刻的小白异常安静，伏在许默怀里，没挣扎，没叫喊，任凭许默轻轻抚摸着，只是静静的拱了拱身子，似是寻找着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终于，小白肥肥的身子彻底安静在许默怀里，停在许默胸前心间的位置，那是它过去最喜欢的地方。
许默强忍酸楚，感受着小白的温度，温热一丝丝，一缕缕传至心间，震颤，蔓延。
或许，离别，才是他和它的缘分吧！
回去吧，小白。
许默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离家百米的土路上，这样的话，许默已记不得说了多少次，一遍遍的重复着。可小白依旧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默默的，没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许默停下脚步，回身望着小白，良久开口。
许默说明年开春就回来看它。
望着许默渐行渐远的背影，小白蹲在路边，再没追上来。
离家又远了些。
土路尽头是个小土坡，茵茵绿草已泛着微黄，许默站在土坡上，留恋的回望着生活18年的地方。轻声说了句，再见。
泪水滴落草间，折射着五彩的光。
土坡上，少年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一个小小的白影，汪汪的叫着。
一年，两年......
许默食言了，尽管同是春天，尽管依旧阳光和煦，绿意盎然。可许默再次回到小镇，已整整过去二十个春秋。
小镇，早已物是人非。
那年许默38岁，一个人，一付行囊，多了一把木吉他。静立家门前，握着珍藏多年的钥匙，许默久久无语。
旧宅不堪岁月侵蚀，酥了青砖红瓦，多了断壁残垣，白铁皮的水盆锈迹斑斑的躺在石台上。唯有白果树带些生机，开着白粉色的花，一阵清风拂过，吹落了几片花瓣，似乎正被树下的小白追逐，嬉戏着。
良久，身影消散，树荫下却满是杂草丛生。
许默沧桑的面容带着失落，原来李叔一家早已搬走多年。
如今隔壁正住着一家农户，院中堆满农机，两家中间的栅栏也拆了些，倒了些，农机配件占用了他家近半片院子。
大黄的小窝还在，只是破损的不像个样子，里面正住着一条大黑狗，窜出来，向许默拼命的吠叫着。
老宅大门的铁锁已经锈的打不开，许默是从隔壁进去的，说是邻居。隔壁的女人很热情，还特意打听了下许默是否要搬回来。
看着近乎坍塌的房子，许默摇头，说只是离家多年，顺道回来看看。
女人变得更热情，对许默更是知无不言，女人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事，却对李叔家的事情一点不清楚。
许默说了声谢谢，也没再问，更没提占用院子的事。他也不介意，只要不动老宅就好，房子在，在这里他就永远还有个家。
收拾了杂草，许默歇在水井边，一个人整整呆坐了一个下午，没碰到任何熟人，也不想遇见。
因为已近不惑之年的他依旧一事无成，和车站外、天桥下、地下通道里的那些流浪汉没多大差别。
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只卖唱，不乞讨。
可世事向来不遂人心，许默还是遇见了一个儿时的玩伴，邮局下班回家的李军。两人边喝边聊，生分渐去，话题渐起。从工作到家庭，从现在到过去，戏说张三偷狗，笑骂李四摸鸡，两个不如意的人像是找回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越喝越多，也越喝越醉。
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说了多少遗憾的话。再次醒来，许默就发现自己回到了18岁这年，高考第二天的清晨，他刚刚爬起床。
一切还来的及！
许默套上外衣，顾不上洗漱，匆匆打车赶回家里，将母亲堵在了门前。
这一天许母再没能出门，最初的惊愕、失望都在儿子的眼泪中淡去，化作一句劝慰自己的话，这都是命。
面对母亲最初失望的眼神，许默有一丝自责，他知道母亲一直盼他考个好大学。可当母亲说着没事，宽容念叨着明年再考时，许默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这就是他的母亲，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那么宽容他。
只是，没能改变父亲右脚被砸折的命运！
许默纠结着，不过很快也想开了，救下母亲，想必右脚痊愈后的父亲也就不会再酗酒了吧。
许默正想着，忽然被许母的声音打断。
“水凉，别激着头！”
许母递过一条白毛巾，然后走到树荫下，坐着小马扎摘起香菜，嘴里说着下午炖些大骨头，等晚上给医院的许父送去。
许默一边答应着，一边用毛巾擦着身子。毛巾有些秃，边角还破了个洞，却很干净，还有阳光的味道。
“妈，我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许默扔下毛巾，抓起口琴就冲出院子，身后是许母嘱咐的话，早点回来。
许默去了小土坡，带着小白。
因为他还记得，李军说过，他走后的头几年里，每年春天都会有人发现小白蹲在土坡上，呆呆的望着远方，直到最后一缕夕阳落下。
小白，你知道吗？
回来真好！
许默坐在草地上，抚摸着小白，然后将口风琴放在嘴边，优美的旋律渐渐响起，是一首浸到许默骨子里的歌，他无数次在街边，车站，天桥下唱起。
亲爱的爸爸妈妈
你们好吗
现在工作很忙吗
身体好吧
我现在广州挺好的
爸爸妈妈不要太牵挂
虽然我很少写信
其实我很想家......
歌声继续，往事一幕幕重现心头，聚成一抹水光晶莹滑下，滴落地面，消失不见。
小白，走，我们回家。
一个夏日，一座小镇，夕阳西下，一人，一狗，欢快的嬉闹着，笑声回荡着，延伸着，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