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有句话说得好:那些教人识文断字的先生是万万忘记不得的。
祖母没受过正规教育,连私塾也没上过,故见人有书读有报看自然是羡慕至极,常念叨她那前清秀才的父亲重男轻女。儿时的我绝不能体会老年人的感叹,而今到了成熟的年龄方知晓这八十老人的道理实在是千真万确的。
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的那段重要历程,独独是我们这些学生只接受不奉献的,实实在在是那些教语文数学历史地理的老师们,以他们的谦恭教会了我们自信,以他们的毫不张扬教出了一个个高考红榜有名的人物。偶尔的偶尔,不知怎么,不想骨肉亲人,也不想深爱中的情人,只想一位又一位叫人敬畏过又叫人崇拜过的教书人。
初中的印象里只有那个仅年长我们四五岁的大男孩。高中毕业的他在当时已是稀奇人物,足以镇住我们这些总受各种运动干扰连滚带爬不知怎么混上来的初中生。大男孩高高的,帅帅的,他的硬笔书法使得今日玩文字的我受益匪浅,不至于在签名留念寄贺卡时发窘。文章如何结构,恐怕第一块砖的铺垫也该属于他的功劳。只可惜不知他今日在何方,是否还在延续他为人师表的事业。我们女生朦胧中对他曾有过的一丝丝莫名爱慕,至今仍在被他教导过的学生心中荡漾。
高中则不然,高中是个严肃而又严肃的阶段。家长严肃,老师严肃,不自觉的我们也被迫严肃。可严肃中有放松,有嬉笑,有打闹,这绝对是因为有了那位教地理的翁先生。有趣的是,至今我们当学生的仍猜不透他到底来自哪里,新加坡?马来西亚?总之是从国外回来的。他能一笔划出中国地图;他能告诉你记住巴尔干半岛的形状是大皮靴,“意大利的大皮靴!”他总这么口中念念有词。“你在这儿,你在那儿……”他把每个同学都安插在他自己绘制的世界地图上,用彩色粉笔把那些世界名城标得让人过目不忘。那时他的愿望是再明白不过了:只想他教的学生走遍世界每个角落,在那儿露露中国人的脸……
还有王先生,考语文时他押对了一道大题,从此他名声远扬。还有李、马、周等诸先生,他们该被每一位学生记住。
人挺有意思。上大学时心想,将来毕了业找到了好工作,定要好好去谢谢这些与我们前途密不可分的人。工作了,事务缠身,又觉此时无大建树,前去报答不够分量,于是想等功成名就之日再去拜访,到时自己骄傲,先生脸上也有光。于是一拖再拖。可什么才算功成名就?而又到何时才能功成名就?每每一肚子歉疚。唯有那些兢兢业业的人,年复一年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酷似当年我们的学生,他们胸怀依旧,不向任何人要求报答。
吾师!
一想他们,人只会心地清纯,更无私。我知道,对他们的崇敬会一直伴我终生的。
1992年于北京《光明日报》社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