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陶醉在孟建学的描述和对未来的憧憬中，但听孟大爷这句话，笑声戛然而止。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里顿时陷入尴尬。
“老太爷，您先别急。建学这是为村里人好，他希望全村能早一天富起来，你看看他以前为村里做过多少好事啊。”过了半晌，郑老师试探着对孟大爷说。
“就凭这些就能让村里富起来？”孟父不以为然地问。
“当然不止这些！”孟建学马上接过父亲的话说：“等做好这些，我们就可以在村里建工厂，开公司！”
“那你呢？谁给你发工资？”孟父有些不耐烦地反问儿子。
孟建学一愣，然后又笑着对父亲说：“全村人都有钱我还怕没有工资！”
孟大爷没有吭声，板着脸，慢悠悠地捋着自己的山须胡子。
“是啊，建学只是想帮帮大家。”大家都附合着说。
“您看建学刚才说得多透啊——全村只要他才会算这个帐！您就让他教教我们吧？”小宏媳妇走到炕沿边扶着孟大爷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并装做一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和孟家是邻居，也时不时去到孟家来照看老两口，孟大爷也很是喜欢邻居这个年轻媳妇，所以她敢在孟大爷面前随便。
“您不是也常说山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吗？原来您供我上大学希望我在城里能有一份工作，那是因为城里比咱们农村好。现在国家政策变了，要加大力量建设农村，过不了几年咱们农村根本也不比城里差。要不，她这个城里人为啥也跟着我跑到农村来了呢？”孟建学想缓解一下父亲的情绪，马上把董细雨搬出来。“她可是国家干部的女儿，没有把握，她怎么会跟我跑到农村当农民来呢？”
“是啊伯父——”董细雨接过孟建学的话笑着说：“现在建设新农村，在农村和城市一样的，到处都有发展机会，不一定非在城市。”
孟大爷看着这个来自城里的儿媳妇，他没有马上说话，但是眉头还是舒展了很多。孟建学连忙向女朋友使脸色，希望她加紧脚步趁胜追击。董细雨正打算进一步说话的时候，孟母从门里进来了。
“伯母回来了？”董细雨问孟母。
“嗯！”孟老太太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她看了看丈夫，他表情僵硬一言不发。她和他生活了一辈子，对他的任何表情都了如指掌。看现在的样子，八成是和儿子说话没有说到一起去。
“咋了？”孟老太太问老伴。
“没咋！我哥向我大讲合作社呢！”孟建东对母亲解释。
“钱子家娃娃咋么个了？”一看到母亲，孟建学立即岔开话题，他希望用这个缓解一下僵化的气氛。
“哎，危险的很呢！”孟母叹了口气说：“娃娃咳嗽了好几天了，胸前都肿了起来，气都喘不上来了。我去用瓦渣子给痧了，现在娃娃安安稳稳地睡着了。如果再晚一天，娃娃可能就不行了。”
“什么意思？”董细雨不解地问孟建学，显然她没有听懂孟母的话。
“我妈说刚才来的那个钱子媳妇的小孩因为咳嗽引起肺炎——我申明一下，是不是真是‘肺炎’说不准，这只是我们家乡对类似的病的笼统的叫法。”孟建学觉得用普通话介绍家乡传了几代人的生活习俗不够准确，只好进行补充说明：“我妈说她用瓦片——就是我们吃饭碗打破后粙质层面的锋刃，把小孩的胸部歃开——这个‘歃’应该不是疾病的名字，而是一种治疗的过程。意思是把皮肤划开，通过物理疗法让里面的病毒等释放出来的过程——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妈就是用瓦片把小孩的胸前割开一个一个小口子，然后——通过针炙等等——小孩的病治好了！”孟建学的确也不知道母亲把胸部割开之后会干些什么，他觉得用语言表达实在太难了，于是干脆把自己的T恤从裤腰间拉起来裸露出胸膛：“你看，就这样——”
董细雨凑过头去看，只见孟建学胸膛处有很多白色的痕迹，像是用指甲掐过的一样。每个痕迹有半公分长短，足有六七处之多。其实她俩在一起时她早就看见过了，只是从来没有问他是怎么造成的。
“天啊——”董细雨用手指在痕迹处摸了摸，知道是怎么会事之后，她惊得口瞪目呆：“伯母还会治病？”
“没想到吧，我妈的医术要比一般的儿科医生不知道高多少倍！”看着女朋友的表情，孟建学觉得很骄傲很得意：“像在我们农村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没有钱去医院，我妈还能把我养这么壮实，不通医术怎么行啊！”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董细雨表现出从来没有过的惊讶。
“我们村里谁家娃娃生病了都要找姨娘看！”小宏媳妇在一旁也插话说。作为邻居，也作为三天两头找孟老太太看娃娃的年轻母亲，她是最知情的。
看着这个城里的儿媳表情，孟老太太也很有些自豪地说：“如果再晚一天，钱子家的娃娃可能就不行了。去年刘六子家的娃娃也是这样，连夜送到县医院，结果还是没有治好——死了！”
于是围绕给钱子家娃娃治病的话，一屋子人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孟老太太说完后也向董细雨讲述了孟建学小的时候得了肺炎有多严重。说当时已经昏迷叫不醒了，送到卫生院医生说没治了不收院。她是如何跪在地上求医生，医生只说没救了。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背着建学回家。在回家的路上，她抱着最后的希望找了一块破碗打开，然后亲手爬在儿子的身上用瓦片歃——孟母在讲这些的时候特别的细致，包括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割的，把儿子的身上割得到处都是血的时候她的心有多么的痛，她哭的是多么伤心，割完后又是如何裹起背回家，孟建学开始是怎么的不省人事，后来又是如何如何醒了过来，等等等等……讲得身临其境惟妙惟肖。董细雨几乎是摒住呼吸听完孟母的讲述——孟母的讲述让她深切地感受和明白了什么叫母爱，什么叫伟大！她对未来的婆婆由衷的敬仰。孟母的讲述也让她领会了农村母亲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把儿女拉扯成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孟母讲完了，当董细雨转过身想再次掀开男朋友的衣服看看当年被他母亲割得血淋淋的口子时，她看见孟建学已满脸是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