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昨夜星辰（上）
钱准备就续时，周末也恰好到了。我按部就班，给学生们上了两天课，之后于周二，按时来到北京，交齐了首付款，签定了购房合同和贷款合同。但在贷款过程中却遭遇了一点小波折。我向来信任国有大型商业银行，觉得他们实力雄厚、信用可靠，所以贷款时，就尽量想选择他们。在售楼处现场，我看到，驻守的此类银行约有四五家。于是，便向其中一家前去申请，但却被以各种借口婉拒。再找第二家，还是被拒。第三家、第四家同样如此。不仅受到了拒绝，还时刻感受到了财大气粗的国字脸对我这个异乡人的不屑。我又难受又心焦，生怕功败垂成。
关键时刻，现场唯一的一家股份制银行——上海浦东发展银行北京亚运村支行向我抛出了橄榄枝，使我顺利地办妥了贷款手续。在该行柜台前，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儿接待了我，女孩姓纪，叫纪梦，说话和气，态度诚恳，言语与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示出一种高素质与高涵养，更难得的是她能站在客户的立场和角度考虑问题，帮我想办法，出主意，主动为我扫清了贷款途中的一切障碍。
这让我很感动，为什么要感动？能在财大气粗的银行面前体验一次做上帝的滋味，实属不易！北京姑且不说，在我们老家，普通人若想在银行贷个款，别提有多难了，那得把好话说尽，好处费给足。否则，别说贷款了，连句好话都别想听到，唯一可以得到的是白眼、嗤之以鼻和问一句让顶撞夹杂着谩骂十句之类的回应。纪梦在给我办完贷款手续后，又嘱咐我开一份在京固定联系人的证明。这份证明得到了经贸大学室友红红的帮助，使我顺利拿到了手。
此后，不到一个月，我的贷款申请就被审核通过。来北京拿贷款合同、收据和还贷计划书时，又一次性办理了房屋入往手续。这样，经过一段时间的“折腾”，我终于如愿以偿地在北京的东四环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房子虽没有理想中的那么大，但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全私资产。几年前，初到北京读书时，望着满街鳞次栉比的高楼，曾感慨地说，何时才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啊。不料，就在与妻分手之际，却无意地有了那么一个机会，而自己又因失去妻，失去了最宝贵的健康，而放弃了这个机会。而慈悲的上帝老人家，又让我失而复得了！人生如戏，真是名不虚传呀。
是自己的终究是自己的，即便丢了还会再来，不是自己的，勉强得到也是枉然。那么，与“妻”的感情呢？会不会也将如此？！既然梦中，“妻”在首都机场送我，那说明她如果在国内，在京的可能性就最大。另外，也说明，自己两年的北京之行还是有收获的，虽说失去了很多，但得到的也不少。想着想着，就不由得对经贸大学感激起来。
有了这套真正的北京房，燕郊那套就再也不用考虑了。在购置北京这套房产的过程中，燕郊那几个女孩儿不时给我打电话，向我催交首付。我推说老婆不同意，不买了，已交的那5000元定金送给她们，就算对她们专程安排我去看房的酬谢。对我的决定，女孩儿万分诧异，我想多半是因我主动放弃那5000元定金太出乎她们的意料，但她们很有耐心，在之后的几个月里仍然不时给我打电话。
听得出，她们不相信我不要那房子，觉得如果我无心去买，就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她们去看，更不会交定金，可她们哪里知道我已在真正的北京地片买到了纯粹的北京房。虽说付出了5000元的代价，但得到的却是意想不到的收获，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仍然打心里感激她们，所以，房子虽说不要了，但我并未仗着自己是当地人，就去耍刁耍横，逼她们退那5000元。
之后，我赶快给在北京工作的张国宾打了个电话，将我的情况告诉了他，提醒他北京的房子外地户口也能做按揭，如有兴趣不妨去买，但张老兄却一点也不热心，说太贵了，等降一下价再说吧。“真会降价吗？”我不禁自问，“管他呢。”
生活中的问题多得不胜枚举，似乎解决了一个，另一个就会按捺不住地冒出来。房子问题解决后，另一个新想法很快就主宰了我的思想，就是想去北京生活，我觉得自己命中注定就是一个真正的北京人；还有一个就是，想知道“妻”究竟在北京或是哪里，到底与我有无复合的可能。如果她在京的话，我这套房子就买得太值了，不管愿不愿意，需不需要，送给她将是这房子最好的归宿。我又想当然地认为，一定是这套房子为我与她的再度牵手提供了一个桥梁。
不过我想，不管“妻”在哪里，她村里人肯定或多或少是知情的。也许，这将是解开这个谜底的唯一路径。“妻”的村里，我是不乏有熟人的。于是，我回了一趟玉水县，再次踏上了那条曾风风雨雨走过十年的乡间土路。
事情好做，但得到的结果是这样的：如我所料，“妻”去了北京，听说与我分手的那年年底，她所在的单位被一家叫今海洋的有实力、有背景的私企兼并了。兼并之后，单位性质也随之改变，接下来就是一系列大大小小的改革。改革中有一项，就是对于原有职工，单位给了几条“出路”，愿意留下来工作的，必须服从新单位的岗位和工作安排；不想留下来的，可以离开，单位视工龄给予一次性经济补偿，金额在20—25万元之间。“妻”即是离职者中的一员。
离职之后，妻当即去了北京。大约是在0八年，又领走了父亲及弟弟一家人。至于联系方式，也还是那个老掉牙的旧号。她弟弟去的原因，是因为染上了毒瘾，被公安局弄到强制戒毒所关了一年半后，不仅毒瘾没有消除，反而比原来更厉害，为了让弟弟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妻”才将弟弟一家人还有她父亲，全接到了北京。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我最焦急的是，赶快知道“妻”的“下落”。原因不是别的，而是急在她一个人领着一家人生活在如此高消费的京都，该有多么辛苦呀，她如何受得了。也不知道现在有了房子没有，若有了还稍好一点。若是没有，可就遭罪了。不过从她主动离开单位这一事实，可以判断她可能已买下房子。单位给她20来万，我曾给她寄去20万。这40万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但她弟弟一家去了，可能就费力了。
想来想去，也只能给“妻”那个老掉牙的号打电话了。也许这是联系到她的唯一方法。
一天上午，在心里忐忑了半天之后，我终于艰难地鼓起勇气，拨出了昔日那个号。电话响了两声，就被人接了起来。不过，电话对面并不是那个让人心跳、心仪而万分期待的她，而是一个说话慢慢吞吞的中年男人：“喂，你哪一位呀？”我一听就心凉了。我并不以为自己拨错了号，而是立马意识到“妻”已属于别人，且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我就像当头挨了一棒，顿时眼冒金星，无言以对，泪水霎时就夺眶而出。见我不说话，电话里的男人在连问了两声“您哪位，请讲话呀？”之后，就挂机了。
在嘟嘟作响的忙音中，我默然无语地把手机放在床上，陷入了痛苦的深思之中。不用问，她已不是我的人了，三年前梦中的她在首都机场送我时，那无言的沉默中所表现出的千肠百结的柔情与凄清，最终也过是一梦而已。唉，事已至此，“纵使相逢应不识”，“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三年前，我已彻底伤了她的心，她即便不选择出国，也再不可能再为我付出什么，况且她或许以为我真的已和划婕那个了。
这，当然不能怪她，要怪则全怪我自己，自作自受。
我神色黯然地长叹一声，重重地倒在床上，一任无声的泪水在枕边滑落。我忽然想起，已好久没有流泪了，今天干脆就让它流个够吧。从小到大，多少年来，没出息的我只要一遇到伤心绝望或想不开的事情，就忍不住落泪。泪水流得越多，心里的痛苦就会越少。如果强憋着，心里就会更加难受。
看来，过去的一页将彻底翻过，一去不返。本来，我也是瞎想，仅凭三年前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就想当然地作出完全不符合现实生活逻辑的判断。这是多么荒堂和幼稚的啊。
不久，我接到了一个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当手机屏幕上闪烁出北京号的一刹那，我顿时激动不已，心脏瞬时就蹿到了嗓子眼，浑身的热血也随之全涌向大脑。心想，莫非是“妻”打来的，莫非她已从男人的手机里获取了这个楼台号，并已猜出是我的。
失望的是，对面的号虽是北京的，但并不是“妻”的，而是房产中介打来向我求租求购住房的。我失望得连半句话都不想说，就把电话挂了。
从此，北京的电话开始接二连三地频频打来，但次次都是房产中介的，没有一次例外。这使我更加心烦意乱，直到后来，一望见北京号，连接都不接就迅速挂了。唉，我哪有心情跟他们啰嗦这个。
我是个喜欢幻想的人，常常会身不由己地滑入幻想状态。所以，过了一些时日，又忍不住天真地想，莫非“妻”已更换了手机号，她曾经的那个号会不会因弃用太久而让移动公司收回去另卖他人？这个想法一经产生，瞬间就如熊熊大火，在我小小的脑海腾空而起，将我死灰一般的希望重又燃起。心想要是这样的话，只要给那个号打一下就可以弄清。为证实这个猜测是否正确，我再次拨了一下那个号。
电话接通了，从声音上可以清晰地辨出，对方还是那个男人。这次，没等对方问我是谁，我就先佯说自己是“妻”夏雪老家的一位大叔，想找她问个事，对面的男人惊异地说我拨错号了，让我查查再拨。我忙说，没拨错呀，我拨的就是夏雪的呀。男人不耐烦地说，他不认识什么夏雪冬雪。说完，就气冲冲地挂了电话。
这个结果让我兴奋，因为它再次激活了我的期待，使我多少有了一点盼头。手握着电话，心里开始默默祈祷，祈祷上帝保佑，千万要让她仍然独身，再给我一次机会。有了这点来之不易的希望，我很快就展开了第二次调查。我想，得想尽一切办法，赶快查个水落石出，关键是赶快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有了联系方式，接下来的一切就全好办了。这次调查，不仅集中在妻的同村人，还进一步扩大到她的同学朋友。但结果仍然一无所获，那些接受我咨询的人，要么对我与“妻”之间的关系毫不知情。即便知情，也仅限于与我所知所差无几的状况。
就这样，忙活了好久，还停留于原来的地方，寸步不移。大部分人的说法是一致的，已与她失联好几年，她的近况具体如何，实在无从知晓。众人向我提供的“妻”的手机号，仍然是当年楼台市的那个。这个号，不久前虽已被证实不是“妻”的丈夫的，但当然也不是“妻”的。我失望至极，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不久，一位朋友告我，网上有一篇“妻”写的文章，很感人，不妨看看，没准可从中找到一点与她联系的线索。于是，我按着朋友提供的网址，上网搜了一下，果然看到了这篇文章：
多难的父亲啊，谁来救救他？！
是谁让他久挂的笑容从此不再？是谁让他本来幸福的生活暗淡无光？是谁残忍地剥夺了他作为一个普通老人最起码的欢乐？是谁让他在本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却被痛苦的现实击倒？天啊，谁能救救他？救救我多难的父亲？！
暑假，走投无路的父亲，不得不踏上北上的列车，以不堪颠簸的年迈之躯，历经十几个小时的长途劳碌，来到我的北京新家。透过深刻于父亲脸上的道道折翼，我读出了老人家久历的沧桑、久经的风霜；透过父亲忧郁而黯淡的眼神，我感受到了其中的无奈、凄凉、绝望与无尽的忧伤！父亲不易，不易呀，但他老人家却……
父亲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母亲去世的早，可多少年来，他一直未娶，既当爹又当娘，以苦为乐，与生活抗争，与命运抗争，与艰难困苦抗争，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一步步拉扯大，供我读书，为我找工作，为弟娶媳妇，为他在县城建盖起了新房。他把微薄的收入一毫一厘地节俭下来，办成了在别人眼里不可思议、不可能办成的一件件大事，他用一个凡人的微薄之力创造了世人皆视作非凡的奇迹。父亲不愿麻烦我，不愿给我增添任何负担，更不愿千里迢迢地这么奔波，可由于一些令人痛惜的原因，才不得不作出在他眼里纯属背井离乡的抉择，远天远地得跟我而来。
我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弟是父亲唯一的男孩。父亲三代单传，所以对从小失去母爱的弟弟始终疼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也许正是这样，才终酿苦果，而又不得不自食苦果。2007年的春天，悲剧终于上演，刚过而立之年的弟弟，因吸食毒品，被公安部门收容，投入强制戒毒所。从此，本应肩头轻松的父亲，再次含泪担起了属于弟弟的重担，替弟弟养家糊口，供养两个年幼的孙女上学。父亲已六十大几，正是颐养天年的年纪，正是膝下儿孙承欢，尽享天伦之乐的时候，却以一个老年人羸弱疲惫的肩膀，扛着年轻人都望而却步的重担。看着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父亲，我的心感到了一阵又一阵的难言之苦、难言之痛。
几天来，他身虽与我一起，但心却依旧牵挂着那个支离破碎、风雨飘摇的家。唉，多少年来，他都是这样，俯首甘为孺子牛，蜡烛成灰泪始干！然而，他的这种无畏、无私的全身心的付出与奉献，谁又能理解？谁又能体察？谁又能感动？为父亲的痛苦遭遇与凄惨命运，我深感不公，深感不平，可这又有何用？！弟弟的事，让父亲在精神上遭受了沉重打击，使本来身体就不好的他，开始每况愈下。刚来那几天，成天茶不思，饭不想，郁郁寡欢、唉声叹气。我理解父亲的处境，他是心上苦啊，说都说不出，苦于失败，苦于无奈，苦于没有希望！我看在心里，疼在心上，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一次次地劝他，安慰他，让他老人家想开些，想开些，弟弟不成器，全当没有他，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最坏，不过我为您养老送终。听了这些，父亲稍微有了些许欣慰。
弟弟进戒毒所一年多来，我只去探望过一次，给他留了几百元钱，还写给他一封语重心长的劝告信，并托一个看守代捎，不知他看到否？听说，不打点是不行的，我也给了人家一盒好烟。信的内容与曾经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磨破嘴皮所说的一样，教育他，提醒他好好改造、好好反省。与他见面时，他还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竟跟我说：“姐，你和爸给我跑关系了吧？啥时能让我出去？”看到他如此蛮不讲理，犯错而不知错，我又气又急，第一次对他骂道：三十岁的人了，犯了这么大的错还不知悔改，不懂得承担，却要别人给你跑关系、花钱，做无谓的牺牲，你知道赎你出去得多少钱吗？得六万啊！你以为这六万是好挣的？谁给你挣下了？还得奴颜婢膝的求人，托关系，说好话，你不要脸，别人也不要了？想都别想，不要说我没这个关系，没这个能力，就是有也不会这么做，你自酿苦果，自食吧……没说几句，电话就挂断了——通话时间到了。他再说啥，我一句也没有听清，只看到他和我一样，满脸的愤怒。
是啊，他挨了骂，受了委曲，心里生气。多少年来，我都关怀他，照顾他，牵就他，从未这样待过他。他只知道被人爱，被人关怀，却很少受到伤害。他受到这么点伤害，都忍受不了，但他给别人造成的伤害呢？别人只给他一点点言语伤害，连个皮毛都伤不到，他都暴跳如雷，而他给别人造成的置于死地的伤害呢？恐怕从未想到。是的，他没有想到，他从未去想，从未去想自己不负责任的言行会给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什么父亲、姐姐、老婆、孩子，统统可以置于脑后，正如爷爷在世时对他的评价：只顾自己好活，不管别人死活。
人啊，可以不成才，但一定要成人。不成人，什么都无从谈起！一个人的思想左右一个人的言行，所以一个人有健康的思想，是何其重要！做人，要从小做起，健康向上的人生观、价值观和是非观，是从小培养起来的，绝非一朝一夕可塑。可见，幼儿教育和家庭教育是多么的重要！
探望弟弟时，在门外整整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期间，和几个前来探望的家人聊了一会儿。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生活中怎么有如此多的目不忍睹的惨象？社会主义清纯明媚的阳光下，怎么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人、事和勾当？一个以捡破烂为生的白发苍苍的老大娘，老伴早早就去世了，留下儿子和他相依为命。老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对儿子百依百顺，极尽疼爱与关怀，使孩子逐渐养成了我行我素、自私自利的习性，直至进了里边。老人说，自孩子进去，每天得捡更多的破烂儿，得更加省吃俭用，这样每月能来看望儿子一次，给上300元零花钱。我曾卖过一些废旧书报，满满两麻袋，足有200多斤，但只卖了40元。垃圾毕竟是垃圾。一个老母亲积攒300元，那得捡多少破烂啊？只要稍有点脑子，就能想象到老人的那副凄惨，一点一点地从蝇蛆遍布的垃圾堆里精挑细选，一点一点地用绳子扎住捆好，再一点一点地蹒跚着身子，运到收购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