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落花有意，一个流水无情，这样的情感不能长久。对无心和丽丽谈感情的波涛来说，还真苦了他。
这一天黄昏时分，波涛收工较早，丽丽要跟随他回家，波涛不肯，怕丽丽越陷越深，儿戏当了真，到时不好收场，含笑暗示：“不好吧，我家那个穷酸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到处乱七八糟的，还要走好远的路，不要去的好。”丽丽坚持要随他往乡下走。
在路上，波涛故意把脚步放得很快，有意刁难对方。丽丽是情到浓时人愚笨，她根本不理会波涛的态度，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直叫波涛走慢些。
波涛无奈地等着她赶上。离家越近，波涛的心越烦乱，恨不得她马上回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终于，他鼓足勇气，停止脚步，冷着表情对丽丽讲道：“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今晚有事，不能陪你，你去了也没啥意思。”这话对丽丽来说，似乎太迟了，眼看就要到家了，波涛说出这种气人的话，这分明是对自己不满。丽丽像是明白了波涛的心思，忽地别转脸，用手捂着嘴，肩膀耸动，哭起来。那让人怜惜的抽泣，波涛看得不忍，心绪杂乱，浑身上下像受了针刺。丽丽抽泣着说：“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知道你讨厌我，人家帮你洗衣做饭，大老远跑来帮你栽秧，为的就是让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波涛看得难受，良久，又才平静地对她说：“好了，不要这样了，是我不好，我给你说对不起行吗？”丽丽听了擦一下眼泪，带着几分羞色说：“对不起能值多少钱？”波涛责怪自己笨，说不来委婉的话，表达不好自己的意思。他看着丽丽，带着沉重的语气说：“丽丽，我知道你对我好，认识你以来，虽然相处甚短，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在心里，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你讲你才会明白，你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的家境，我也不想伤害你。”“你这样就不伤害我了！你已经伤到我了。”丽丽大声说。波涛说：“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女朋友的！”说完转身走开。丽丽没再跟上去，呆呆地望着波涛远去的背影。
波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两个侄子跑来要糖果吃，他心里烦躁，将他们推开，走进妈妈房里。素英同华荣都沉默着，室内静静的，有一种让人压抑的气氛。天色已晚，还不见赵平的影子，波涛近十天没回来，还不知赵平的情况，见不到赵平便向妈妈探问，素英听了就来气：“鬼平！自从那天晚上走了以后，一直都没回来过。”华荣一声不吭，只是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似乎把心中所有的不顺全部放在香烟上了。波涛担心地讲：“这么多天都没回来，不会有什么事吧？”华荣半天说了一句：“我明天到学校去问问。”听了这话，素英便开始责怪他，说是他打走了赵平，气呼呼地向华荣说：“问？问个屁，打他呀，使劲打呀，不回来你打什么，现在知道找人了。他只有那么大，就你那拳脚，哪敢回你这个家。”
天已黑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蟋蟀和青蛙的叫声，银色的月光洒满乡村大地，乡村初夏的夜晚是如此的美……
赵平此时已回到家，却不敢进屋，站在门外倾听屋内的动静，猜想事过已久，想必家人的气都消散了，正不知是敲门还是出声引家人出来。正在犹豫，波涛开门向外倒水，见一黑影闪过，忙冲上前，一见是赵平，急忙出手揪住他，责骂道：“你这个东西，还想跑！”波涛把他拉进妈妈房里，华荣和素英见到赵平安全回家，心里总算踏实下来。可素英心里还有余恨，冷笑着说：“咦，你先生舍得回来了，你不是说不回这个家吗？我看你呀一定是不受其他地方的欢迎，没人肯收留你，所以才回来。你这样跑算什么英雄，要跑就跑出个名堂来，你这样跑，连狗熊都算不上。”华荣叹声微怒：“还没把我气死，你敢回来！”素英又一番话教导赵平：“你要吃给吃，要穿给穿，要啥给你买啥，现在全家人供你一个人读书，你还不识抬举，不知天高地厚，不去上课，胡作非为，你对得起谁呀？天天扯住你的耳朵讲道理，你就不听，打又打不怕。常言说：磨子没有心，打一个心；人没有心，长一个心。你黄水没有三滴，血水都没有三滴？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赵平无言，只是低着头。
家人给赵平的政治课还没上多久，外面传来人群走动的声音，跟着看家门的狗狂叫起来。波涛打开门，几道手电筒的光束射进门来。他看清了来人，是几个穿着公安制服的警察，其中一个问波涛：“这里是赵平的家吗？”波涛大惊失色，忙客气地请大家进屋。一家人闻声赶了出来，见到警察全都目瞪口呆，
华荣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一名警察亮出证件，严肃地说：“我们是县公安局派来执行任务的，有人指证赵平盗窃国家财物。”接着又一名警察拿出一张纸亮在华荣眼前：“这是拘捕证，我们要带赵平回去调查，请合作。”警察同志话一落音，全家人都吓得失魂丧胆，像是被神仙老道点了哑穴，都说不出半句话。这时赵平忽地跪倒在地，向华荣说：“爸爸，我错了。”说完又跪到素英跟前叫着妈妈。一向怜惜赵平的素英听了这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急得破胆晕头，她颤抖着手，点着赵平的头，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你这个造孽的——畜生！”紧接着啪的一巴掌落在了赵平的脸上，泪水从她历尽沧桑满脸皱纹的脸上缓缓滑落。赵平受了一巴掌，脸上登时出现五个手指印，哭着直向妈妈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是他们逼我干的。”波涛也气得神经错乱，一把抓起赵平，愤怒道：“你怎么——怎么这么愚蠢！”公安同志走向前来，拿出银光闪闪的手铐，带走了赵平。素英悲痛欲绝，老泪纵横，在门口望着黑夜里的这群人，听着赵平痛苦地哭喊着妈妈。
这一个晚上，全家人又沉浸在另一种悲伤中，从这以后，波涛的家庭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凄凉。
赵平被抓了，家中出了一名犯人，这种耻辱让全家人都抬不起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对每个家庭来说都是深深的打击。波涛在店里无精打采，往日的乐观一扫而光。
丽丽悄悄走来，见波涛愁眉苦脸，情绪低落，也不知为何事。
丽丽虽然人年轻，但是对儿女私情却看得很开，她处理波涛与她的感情问题非常理智，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何不把它看做过眼云烟，让它消散吧。她今天来看望波涛，见他不高兴的样子，开口就问：“喂，你怎么这个样子，我今天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念在朋友一场，来跟你说声再见。”波涛毫无表情，丽丽觉得奇怪，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又说：“你倒是说句话呀，哑巴了？”波涛一动不动，丽丽见他如此冷面，自觉没趣，心里顿生气恼，放开袖子，气馁地转身就走，刚要踏出门槛，右脚却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跨不出去了。她忽然醒悟，波涛一定是有什么事，真的有些不对劲，平时他怎么也不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我，再去问问。波涛依然呆在那里，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丽丽的到来。丽丽走过来蹲在波涛面前，亲切地问：“到底有什么事？”波涛这才抬起头，目视着她，低声说：“弟弟前两天被抓到派出所去了。”丽丽听了很是惊讶：“什么，你弟弟被抓了？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谁有心情同你开玩笑。”波涛说。丽丽一本正经：“那你还不去想办法把人取出来，呆在这里干啥？”波涛叹着气：“想什么法，听说是盗窃罪，国法难容，只有等候处理。他这种人，活该，让他受受苦，尝尝坐牢的滋味，免得他不知好歹。”
波涛嘴里不再提到弟弟，扭转话题问丽丽有何事，还要亲自来道别，还笑她是不是准备出国。丽丽一本正经：“出什么国，尽瞎扯。我是要跟我表姐去广州进厂打工去。”波涛一听人说去广州心里就新鲜：“你也去广州？广州真的那么好吗？”丽丽说：“我也没去过，怎么知道。不过听表姐说那里呀，阳光灿烂，四季如春。我倒想出去看看世界，体验一下生活，呆在家里太没意思了。”
过一阵，丽丽告辞，波涛也没留她。
不久，素英进店，默默无言，唉声叹气。波涛望见妈妈憔悴的面容，非常心痛，小声问赵平的情况。素英说：“我刚才去问了问，还关在派出所，还没有送到公安局，等一下你帮他送点饭去。”波涛听了一阵愤怒：“送个屁，这个混蛋东西，我说过多少次了，他就是不听，你还可怜他。”素英没读过书，讲不出什么道理来说服波涛，只知自己儿子被关在黑屋里，孤苦伶仃，叫人心疼。她含着悲痛，低声下气地哀求波涛：“你就去送一下嘛，家里还有很多活，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他到底是你弟弟，难道你这么一点情义都没有吗？”素英说着泪水又掉了下来。眼见妈妈涕泗滂沱，波涛忙答应说好，素英擦干眼泪，站起身，叹道：“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说完走了出去。
赵平的事弄得满城风雨，无人不晓，村里人七嘴八舌议论不完。素英的心里像堆了一堆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坐在房里，眼睛都哭肿了，茶饭不思，心已破碎。华荣也是坐立不安，见素英几日来不吃不喝，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端来饭菜，小心劝她多少吃些，“这孩子的事，听天由命，你这不吃东西身体受不住的。”波涛近几天回家都较早，今天在路上，又听见路人议论赵平的事，说赵平这次肯定得坐几年牢，盗窃罪，现在又是严打期间。一个又说：“你们不知道，赵平那家伙一天跟森强几个鬼神偷鸡摸狗，打牌搞赌，样样都来，又没人管。”又一个说：“这些可恶的——坐一辈子监狱都好。”“坐什么坐？他们家好几个人挣钱，有的是钱，姑爷又是局长，通点关系不就没事了。”“说得倒轻松，只怕法律面前，无情可讲。”这些风言风语，听得波涛苦水满腹，酸涩难受，面子光彩全没了，只得低着头走路。
森强的母亲森大嫂得知赵平被抓，自己儿子却高枕无忧，便幸灾乐祸，洋洋自得，还到处宣扬赵平的丑闻，像搞宣传工作，逢人便讲。她站在院内，拉拢一群人，讲得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内容全是赵平的不幸。“赵波涛那个弟弟，我早说过，迟早会这样，这不，果然被抓去了。”院里老张扛着一把锄头路过，听见森大嫂又在颠三倒四，散布谣言。老张平时最看不惯她爱管闲事，搬弄是非，便挤了进去，指着她鼻子直直两句：“你又在这里神吹鬼吹，你家那森强也好不到哪里去，半斤八两，臭味相投，总是哪天也跑不掉。”森大嫂一副傲慢的样子：“我家儿子乖得很，那些违法的事他才不会去做呢。”
森强长期同赵平在一起搞鬼，这次事件他也有参与，这是毫无疑问的。
森大嫂吹完牛回家，得意地走在路上，无意中望见几个公安人员带着一个人向大公路方向走，忙追上去观看热闹，哪知一见是自己儿子，顿时心急如火，暴跳如雷：“你们这是干嘛，活抢人啦！”公安解释：“森强犯了盗窃罪，我们依法逮捕。”森强流着泪直叫妈，公安才搞懂这位莫名其妙的女人的身份。森大嫂一听，板起一张脸：“什么？盗窃罪？证据呢？”欲上前阻挡，公安人员严厉地说：“我们已调查好了，证据确凿，他们这个犯罪团伙人还真不少，我们的工作就是打击犯罪。让开！再阻拦，我连你也带走，告你妨碍公务。有什么不服的向法院起诉去。”说完叫走。森强边走边回头望妈，泪流满面。森大嫂也只好如此，嘴唇颤动，叫苦连天。
波涛回到家里，见妈妈又添白发，身体明显瘦了，脸上还堆着焦虑，忙去厨房烧碗糖水送到妈妈手上，劝她不要多想，提醒她去找县里的姑父帮忙。素英望着波涛端来的糖水，泪珠直在眼眶里转。
一天后，素英从县城回来，那失落的眼神明显看得出是失望而归。她眼前一片黑暗，再也想不出解救的办法，开始绝望了。波涛见妈妈回来面无喜色，知其没了希望，便再次劝导她：“弟弟的事，就别再想了，坐牢也不过几年，很快的，让他受下苦或许以后会变好，你想宽些，身体要紧。”波涛递上一杯水，素英喝了一口，埋怨自己白白跑了一趟空路：“我不是气别的，我今天去找你姑父，他不帮忙不说，反而说些话伤我心。说什么同我们做亲戚倒了八辈子霉！想不到亲戚之间说这种话，当官有什么了不起的。”波涛说：“你也怪不得人家，他也是执法者，这难为情的事，可以理解，他有他的难处。”
不久 ，赵平因盗窃罪被判五年有期徒刑。全家人都没出席那让人伤心难堪的判决大会。噩讯传来，一家人都伤心欲绝地围在堂屋，只有两个小孩子在天真地打闹。素英叹声说：“五年呀！怎么熬过这苦头啊！”华荣说：“邻院的森大嫂疯疯癫癫的，也够她受的，就一个儿子，也被抓去关五年。唉，其实这些人被收进去也好。”素英想起曾经多次教育赵平而其不听教诲，得到消息似乎也没往日那般气急心伤，只是吃饭没胃口。见家人一个个都低头吃着饭，嘴里直为赵平找不平：“你们吃得倒香，还有一个人不知有没有得吃。”素英哪里放得下赵平，每想到赵平，总是涕泪交加。华荣听了有些心烦，见素英一天到晚为赵平伤心，大声地说她：“你有完没完，这事就这么回事，改不了的，你想那么多有用吗？你不是老顾着他，怕打到他，现在还说不说？他在牢里总饿不死他！”波涛端过饭去，素英说不吃，嘴里念叨：“现在我也不想看见这些不争气的，我得走远些。”赵平的问题弄得素英对波涛也有所失望，她计划着将来，对华荣说：“从现在起，你就在家负责管理田地，我出去打工。”说完又对波涛说：“看你波涛争不争气，我这老骨头，已经到了极限了，再也不能受气了，再受就只有进土里了。”
以后的日子里，素英依照自己的想法外出奔波，每隔一个月，她都要回家看望狱中的赵平。华荣无奈，只能放弃了外面的打工生活，留在家中担任主要劳力。波涛的理发店依旧如常，业务好时，一个人忙不过来；没生意时，却又显得格外冷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