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便问道:“这是三太太么?”厨妪道:“是。”王氏又道:“这怀内是小相公么?”厨妪道:“是。”王氏因问:“你哩?”厨妪道:“小媳妇是那边爨妇,跟来伺候相公哩。”(67·644)
“女人”古代可泛称成年女子。如汉·班昭《女诫·妇行》:“女有四行……此四者女人之大德。”
“媳妇”本是亲属称谓,指自己儿子的或自己的妻子。其泛化以后,有三层意思:一是指已婚女子,如《红楼梦》第六九回:“正值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二是指仆妇,如《儒林外史》第三回:“丫环和媳妇一齐都说道:‘怎么不是?岂但这个东西是,连我们这些人和这房子都是你老太太家的。’”三是已婚妇女的谦称,如《古今小说·杨思温燕山逢故人》:“二人大惊,问:‘婆婆如何得知?’婆子道:‘媳妇见郑夫人说。’”
《歧路灯》中,在“女人”“媳妇”前加“小”,均是地位比较低贱的已婚女子在面对权贵者时的谦称。
还有“小人”“小的”。如:
王中跪下道:“小人不敢。”苏霖臣挽起道:“名副其实。像你这样好,谁敢轻薄了你。”(55·511)
王中道:“前三日内,小的往孔宅,为铺家商量刷印《文昌阴骘文》。听说老太太病重。”(5·50)
班役道:“小的叫张法义,因伺候老爷们上京,都是指日高升,这个张升名子叫着好听些。小的不敢动问,老爷是高迁那一步功名?小的好便宜伺候。”(7·67)
在封建社会,“小人”“小的”一般专用于奴仆、衙役等面对主子或权贵者时的自称。但是,一般人如果无官职、功名,或者社会地位低下,在见官时也往往以“小人”或“小的”自称。如:
逢若道:“小人母亲害心疼。”那老爷微笑了一笑,说道:“医生该死。”将药递于从人转付逢若,又问:“那一个人呢?”逢若道:“是小人兄弟。”(26·250)
茅拔茹道:“小的有原单,照着少了这些。”荆县尊道:“拿来原单来验。”(31·289)
用于自己相关的非亲属成员。如“小徒”:
惠养民道:“这个令我犯不了,我一向就没在诗上用工夫。却是古文,我却做过几篇,还有一本子语录。小徒们也劝我发刊,适才说刻字匠话,我不知刻一本子费多少工价哩。”(38·356)
为更直观地说明《歧路灯》中“家、舍、小”的用法与区别,特列如下表格:
2.“愚”“敝”“贱”“拙”
(1)关于“愚”。本意是指“愚昧;愚笨”,如《论语·为政》:“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
《歧路灯》中,“愚”作为表谦语素,主要用于三种场合:
小辈对尊长亲属自称时用“愚”。如:
绍闻道:“城南有个惠先生,外号叫做惠圣人,外父知道不知道?”耘轩道:“是府学朋友,怎的不知道。姑爷问他做什么?”绍闻道:“愚婿想请他来年教书。”(38·351)
张正心道:“伯说错了。不拘杜大姐、杏花儿,与我生下兄弟便好。伯已年迈,愚侄情愿领着成人,教他读书。咱是祥符单门,愚侄每见人家雁行济济,叔侄彬彬,心下好生羡慕。回顾自己,却是独自一个。伯又年尊,近日轻易不到世故上走动,侄子好生孤零。况且咱本祖虽有人,现今隔省。侄只愿保重这个喜信。”(67·640)
地位卑贱的人对尊长自称时用“愚”。如:
贾李魁道:“小的是不识字愚民,靠老爷做主。”程公道:“你且下去。”(46·430)
平辈友人间自称用“愚”。如:
娄潜斋道:“家兄只好料理庄农,如今老了,还闲不住,还料理园子种菜吃。舍侄质性不敏,家兄只教他乡里看庄稼。愚父子却是家里吃闲饭的人。”(2·16)
初昏之时,依稀认得是张正心。见绍闻弯腰一揖,说道:“舍下出丑,愚伯侄原非得已。万望世兄念世交之情,诸事照料。顶感不尽。”(67·643)
须注意的是,“愚”在古代还可单独用于自称。此时,它不是表谦语素,而单独成为谦词。如《史记·孟尝君列传》:“愚不知所谓也。”三国·诸葛亮《前出师表》:“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清·周中孚《郑堂札记》卷五:“愚谓当项羽起事时,尚不肯依坿殷通。”
(2)关于“敝”。本意是指“破烂;破旧”。如《易·井》:“瓮敝漏。”《史记·万石张叔列传》:“仁为人阴重不泄,常衣敝补衣溺袴,期为不絜清,以是得幸。”“敝”最早用于谦辞见于春秋战国时期,如《左传·隐公四年》:“敝邑以赋与陈 蔡从,则卫国之愿也。”
“敝”作为表敬语素,多用来指称自己或跟自己有关的人或事物,如“敝人”敝兄”等,含有“我”或“我的”之意。《歧路灯》中,出现的此类称呼有:敝世兄、敝东、敝财东、敝乡亲、敝伙计。如:
绳祖道:“对真人不说假话,我近日光景大不行了。……不得已,上湖广敝世兄任里走了一回。谁知到了任所,恰遇敝世兄告了终养要回籍去,接手是个刻薄人,百般勒掯,城池仓库,一概不收。……”(74·720)
上句中,“敝世兄”是对自己世交兄弟的谦称。
阎楷道:“原是敝东谭乡绅,名忠弼,本学保举贤良方正。文书到司日,不知是那位老师承办,我们先来恳过,有烦老师指引。”(5·53)
王经千道:“谭爷若不讲起,小弟也不好启齿。委实敝财东前日有一封字儿,要两千两行李,往北直顺德府插一份生意。小弟也盘算到府上这宗银子,只是一向好相交,不便启齿,叫谭爷笑我情簿,说这几两银子,值得上门问一声?”(48·445)
上句中,“敝东”“敝财东”均是谦称自己的财东。
濮阳公问道:“这位尊姓?”戚公代答道:“这是敝乡亲谭公,表字孝移。”(7·71)
上句中,“敝乡亲”是谦称自己的同乡人。
皂役道:“事在人办。只是敝伙计是个乡里人,才进衙门,恐怕他不晓事体,万一唐突了相公,休怪。你安插安插他去,咱们同城不用说。”(30·283)
上句中,“敝伙计”是谦称自己的同事。
(3)关于“贱”。本意是指“地位低下”。如《论语·里仁》:“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邢昺疏:“无位曰贱。”《广雅·释言》:“贱,卑也。”
“贱”在古代很早就用于自谦,指称自己或与自己有关的人或物,含有卑微的意味,如“贱臣、贱名”等等。
《歧路灯》“贱”主要用于对自己妻妾的谦称。有“贱荆”“贱内”“贱婢”。如:
二人起身,同到厢房,孝移大笑道:“今日娄老乃不出贱荆所料。”潜斋问其缘故,孝移把王氏胡缠的话,笑述一遍。(3·22)
称妻为“荆”,源于东汉梁鸿、孟光夫妻和睦恩爱的故事。《烈女传》载:“梁鸿妻孟光,荆钗布裙。”故后对他人称呼自己妻子为“荆”。
侯冠玉道:“府上供用极好,贱内也颇能节俭,甚觉宽绰。”(11·119)
古人以男主外,女主内,故又以“内”作为妻子的代称。
程嵩淑呵呵大笑道:“是问你要筑墙的工钱。”张类村道:“方才我从贱婢那院过来,见墙垣如故,不曾见有匠人垒的模样?”(83·796)
“婢”本意指“女奴;使女”,故《歧路灯》中,对人称述自己的小妾为“贱婢”。
(4)关于“拙”。本意是指“笨拙;迟钝”。如《老子》:“大道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纳。”
“拙”也经常被用于自谦,指称自己或与自己相关的人或事物,如《乐府诗集·清商曲辞六·安东平》:“微物虽轻,拙手所作。”《京本通俗小说·碾玉观音》:“正是拙女,止有三口。” 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局诈》:“区区拙技,负此良琴。”
“拙”用于人际称谓时,一般主要指称自己或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平辈或晚辈亲属,如自称“拙弟”或他称“拙夫”“拙妻”“拙女”等。《歧路灯》中,“拙”主要用于对他人称呼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有“拙夫”“拙荆”“拙内”。如:
梁氏道:“咱两家本是旧交,当日谭大伯在世,他们每日在一块儿。拙夫到家,常夸谭大伯为人正经。如今思念起来,拙夫常掉下泪来。”(68·649)
张类村道:“若说这个房下,有什么妒忌,真正冤死他。只是拙荆老糊涂,心内没分寸……”(77·752)
孔耘轩挥泪道:“我回去罢。叫拙内在此看着收殓,也是他母女之情。”(47·441)
三、小结
《歧路灯》中,谦敬称谓所包含的敬谦语素共分为两类:一是表敬语素,主要有“老、大、长”“尊、贤、令”,含有尊称、敬称、美称、爱称之意;二是表谦语素,主要有“家”“舍”“小”“愚”“敝”“贱”“拙”,含有谦称、贱称、卑称之意。
从全书看,谦敬称谓在使用中往往具有双重性色彩,即对他人用表敬称谓时,在尊敬对方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谦恭或卑贱;反之,用表谦称谓时,则在表明自己的谦恭或谦卑时,又表明了对对方的尊敬。
此外,书中谦敬称谓所使用的范围或指称的对象各不相同,具体表现为:
1.“老、大、长”所组成的表敬称谓,一般用于非亲属成员,且基本用做对称。
2.“尊、贤、令”所组成的表敬称谓,多与亲属称谓或拟亲属称谓合用,主要称呼对方本人或其亲属。
3.“家”“舍”“小”所组成的表谦称谓,一般用于称呼自己的亲属;其中,“小”还可用于自称,或者称呼与自己相关的非亲属成员。
4.“愚”“敝”“贱”“拙”所组成的表谦称谓,使用情况较为复杂。书中,小辈对尊长亲属自称时用“愚”,地位卑贱的人对尊长自称时也用“愚”,平辈友人间自称用“愚”;“敝”“贱”主要指称自己或与自己有关的人;“拙”则用于对他人称呼自己的丈夫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