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九日早晨,还没到五点钟雪梅就来到夏华房间,看见夏华己经起身,并差不多梳理完毕。她进来之前半小时,夏华就已起床。天微亮,夏华就离开了这个有着灰色童年的‘囚笼’,去了一个全封闭式的中大学校。今天夏华正式‘脱离’钱府,进入全新的世界。
“你是第一次离开父母来上学吗?”接她的老师道。
夏华向她解释说自己没有父母。她问夏华他们去世多久了,还问夏华自已几岁,叫什么名字,随后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夏华脸颊说,夏华是一个好孩子,说完便走了。
夏华没有同人说过话,也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夏华。夏华孤零零地站着,但己经习惯于那种孤独感,并不觉得十分压抑,夏华倚在墙壁上,竭力忘却身外刺骨的严寒,全身心去观察和思考。夏华的思索含含糊糊,零零碎碎,不值得落笔。夏华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居何处。往昔的生活似乎已经流逝,与现时现地已有天壤之隔。现实既模糊又离奇,而未来又不是我所能想象。夏华朝四周看了看花园,又抬头看了看建筑。夏华正在思索“学校”一字的含义,竭力要找出开首几个字联系,却听得身后一声咳嗽,便回过头去,看到一位姑娘坐在近处的石凳上,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细读着一本书。从夏华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到,这本书的书名是《》。这名字听来有些陌生,因而也就吸引了夏华。她翻书的时候,碰巧抬起头来,于是夏华直截了当地说:“你这本书有趣吗?”夏华己经起了某一天向她借书的念头。
“我是喜欢的,”她顿了一两秒钟,打量了夏华一下后回答道。
“它说些什么?”夏华继续问。夏华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同一个陌生人说起话来。这回夏华的性格与积习相悖,不过她的专注兴许打动了夏华,因为夏华也喜欢读书,尽管是浅薄幼稚的一类。对那些主题严肃内存充实的书,夏华是无法消化或理解的。
“你可以看一下,”这姑娘回答说,一面把书递给夏华。
夏华看了看,粗粗—翻,便确信书的内容不像书名那么吸引人。以夏华那种琐细的口味来说,“”显得很枯燥,密密麻麻印着字的书页中,没有鲜艳夺目丰富多彩的东西。夏华把书递还给她,她默默地收下了,二话没说又要回到刚才苦用功的心境中去,夏华却再次冒昧打扰了她:“你喜欢这些教师吗?”
“够喜欢的。”她道。
“你来这儿很久了吗?”夏华道。
“两年了。”她道。
“你是孤儿吗?”夏华冒昧道。
“我母亲死了。”她冷漠道。
“你在这儿愉快吗?”夏华又道。
“你问得太多了。我给你的回答已经足够,现在我可要看书了。”她道。
第二天开始了,夏华在这里基本上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
在学校的一个季度,仿佛是一个时代,而且并不是黄金时代。夏华得经历一场恼人的搏斗,来克服困难,适应新的规矩和不熟悉的工作。夏华担心这方面出错,虽说艰苦也并不是小事。
在一月、二月和三月的部分日子里,由于厚厚的积雪,以及化雪后道路几乎不通,学生们的活动除了去教室,便被困在花园的围墙之内了。但就在这个牢笼内,每天仍得在户外度过一小时。
不过,又一次夏华只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却受打了严厉的惩罚。
“让她在那条凳子上站半个小时,在今天的其余时间里,不要同她说话。”教导主任道。
于是夏华就这么高高地站着。而夏华不能忍受双脚站立于房间正中的耻辱,但此刻夏华却站在耻辱台上示众,夏华的感触非语言所能形容。但是正当全体起立,使我呼吸困难,喉头紧缩的时候,一位姑娘走上前来,从夏华身边经过。她在走过时抬起了眼睛。那双眼睛闪着多么奇怪的光芒!那道光芒使夏华浑身充满了一种多么异乎寻常的感觉!这种新感觉给予夏华多大的支持!仿佛一位殉道者、一个英雄走过一个奴隶或者牺牲者的身边,刹那之间把力量也传给了他。夏华控制住了正待发作的歇斯底里,抬起头来,坚定地站在凳子上。同学彭斯问了老师某个关于她作业的小问题,因为问题琐碎而被申斥了一通。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时,再次走过夏华,对夏华微微一笑。多好的微笑!夏华至今还记得,而且知道,这是睿智和真正的勇气的流露,它像仙女脸上的反光一样,照亮了她富有特征的面容、瘦削的脸庞和深陷的眼睛。然而就彭斯在不到一小时之前夏华听见另一位老师罚她明天中饭只吃面包和清水,就因为她在抄写习题时弄脏了练习簿。
半个小时不到,钟就敲响了五点。散课了,大家都进食堂去吃饭,夏华这才大着胆走下凳子。这时暮色正浓,夏华躲进一个角落,在地板上坐了下来。一直支撑着夏华的动力力消失了,被不良反应所取代。夏华伤心不已,脸朝下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彭斯不在,没有东西支撑夏华。孤身独处,夏华难以自制,眼泪洒到了地板上。夏华曾打算在学校表现出色,做很么多事情,交很多朋友,博得别人的尊敬,赢得大家的爱护,而且已经取得了明显的进步。此外,夏华也深受同学们的欢迎,同我年龄相仿的人也对夏华平等相待,夏华已不再受人欺悔。然而此刻,夏华又被打倒在地,遭人践踏,夏华还有翻身之日吗?
“永远没有了。”夏华想,满心希望自己死掉。正当夏华泣不成声地吐出了这个心愿时,有人走近了夏华,夏华惊跳了起来,又是彭斯靠近了夏华。
彭斯凝视着我,也许很惊奇,这时夏华虽已竭尽全力,却仍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仍然一个劲儿号啕着,她在夏华身旁的地上坐下,胳膊抱着双膝,把头靠在膝头上,她就那么坐着,不言不语。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最后我们还是决定谁也许再不提这件事,这场风波悄悄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