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特离家已经两周多了,这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给费太太的信。
“我猜想罗特先生不会马上回来吧?”夏华道。
“说真的,他要回来了——他说三天以后到,也就是下星期四,而且不光是他一个人。他吩咐准备好最好的卧室,图书室与客厅都要清扫干净。”费太太匆匆咽下早饭,急急忙忙去做准备工作了。
果然被她说中了,这三天确实够忙的。这是个温煦宁静的春日,三月末四月初的那种日子,骄阳当空,预示着夏天就要到来。这时已近日暮,但黄昏时更加暖和,夏华坐在读书室里工作,敞开着窗子。
“时候不早了,”费太太进了房间道,“幸亏我订的饭菜比罗特先生说的时间晚一个小时,现在已经过了六点了,看看路上有没有动静。”她朝窗子走去,“他来了!”她道。
罗拉朝窗子飞奔过去。夏华跟在后面,小心地靠一边站立,让窗帘遮掩着,使自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却不被人看见。
“你觉得饿了吗,罗拉?”夏华道,“我冒个险,去厨房拿点东西吃。”此刻天色已黑,因为太阳已经下山,暮色越来越浓了。
夏华给她讲故事,她愿意听多久就讲多久。随后夏华带她到走廊上解解闷。夜深了,客厅里传来音乐之声,一架钢琴已经搬到了那里。罗拉和夏华坐在楼梯的顶端台阶上倾听着。刹那之间响起了一个声音,与钢琴低沉的调子相交融。
时钟敲了十一点,夏华瞧了一眼罗拉,她的头已倚在夏华肩上,眼皮己越来越沉重。夏华便把她抱在怀里,送她去睡觉。将近一点钟,男女宾客们才各自回房去。
第二天跟第一天一样,是个晴朗的日子,客人们乘机到临近的某个地方去远足。夏华亲眼看着他们出发,看着他们归来。
“你认为这批客人会呆得很久吗?”夏华对费太太道。
“也许两三个星期,肯定不会再久了。”费太太道。
眼看自己带着照管的孩子进客厅的时刻就要到来,夏华心里惴惴不安。罗拉听说晚上要去见女士们,便整天处于极度兴奋状态,随后她们下了楼。
幸亏还有另外一扇门通客厅,不必经过他们都坐着吃饭的餐厅。那么,罗特在哪儿呢?夏华也并不感到诧异,他就在房间另一头,同一些女士们交谈。
随后夏华离开角落,幸亏边门很近,便从那里走了出去。这里有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大厅。夏华穿过时,发觉鞋带松了,便停下来把它系上,跪在楼梯脚下的垫子上。我听见餐室的门开了,一位男士走了出来。夏华急忙直起身子,正好同那人打了个照面,原来是罗特先生。
“你好吗?”他问。
“我很好,先生。”夏华道。
“你为什么不进房间来同我谈谈呢?”罗特道。
夏华回答道:“我不想打搅你,因为你好像正忙着呢,先生。”
“我外出期间你一直在干些什么呢?”罗特道。
“没有什么特别事儿,照例教罗拉。”夏华道。
“而且比以前苍白了,你怎么啦?”罗特道。
“没事儿,先生。”夏华道。
“你夜里着了凉吗?”罗特道。
“绝对没有。”夏华道。
“回到客厅里去吧,你走得太早了。”罗特道。
“我累了,先生。”夏华道。
他瞧了我一会儿。
“你心情有些不快,”他道,“什么事儿?告诉我吧。”
“没有——实在没有,先生。我的心情没有不快。”夏华急道。
“可是我可以肯定你心里不高兴,而且只要再说几句你就要掉泪了,好吧,今晚我就原谅你了。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在客厅露面,这是我的愿望,不要置之不理,现在你走吧,晚安。”他咬着嘴唇,蓦地离开了夏华。
那些日子是忙碌的日子,同最初三个月夏华在这儿度过的平静、单调和孤寂的日子相比,真是天差地别!如今一切哀伤情调已经烟消云散,一切阴郁的联想已忘得一干二净,到处热热闹闹,整天人来客往。只有在和煦的春日里,蔚蓝的天空和明媚的阳光,把人们吸引到庭园里去的时候,几间大客厅才显得空荡沉寂。即使天气转坏,几日里阴雨连绵,也似乎不曾使他们扫兴,室外的娱乐一停止,室内的倒反而更加活泼多样了。这一天,罗特看见了夏华,于是他走近了她。
罗特道:“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呀?那严肃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惊讶和庆幸,先生。我想,你可以允许我离开吗?”夏华道。
“不,呆一会儿。告诉我那边会客室里的人在干什么?”罗特道。
“我还是不要久待好,你可知道,罗特先生,你早晨走后,有位陌生人到了。”夏华道。
“陌生人!不,会是谁呢?我并没有盼谁来,他走了吗?”罗特道。
“没有呢,他说他与你相识很久,可以冒昧地住下等到你回来。”夏华道。
“见鬼!他可说了姓名?”罗特道。
“他的名字叫梅森,先生。”夏华道。
罗特先生正站在夏华身旁,他拉住了夏华的手,仿佛要领夏华坐到一条椅子上。夏华一说出口,他便一阵痉挛,嘴上的笑容冻结了,显然一阵抽搐使他透不过气来。
“梅森!”他说,那口气使人想起一架自动说话机,吐着单个词汇:“梅森!”他念念有词,把那几个字重复了三遍,说话的间隙,脸色白加死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不舒服,先生?”夏华问道。
“我受了打击!”他身子摇摇晃晃。
“呵!靠在我身上,先生。”夏华道。
“把你的肩膀借我,支撑一下。”罗特道。
“好的,先生,还有我的胳膊。”夏华道。
他坐了下来,让夏华坐在他旁边,用双手握住夏华的手,搓了起来,同时黯然神伤地凝视着夏华。
他道:“我真希望呆在一个平静的小岛上,烦恼、危险、讨厌的往事都离我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