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颖仿佛能洞穿我的思想，也在我身边靠下来，幽幽的说：“你以为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和最爱白头到老的？不管当初怎么死去活来，日子还不是要照样过下去，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能死等一个季秋晨。”
“其实，我也做不到……”
我以为自己可以永无止境的爱一个人，此生此世，甚至带着我对他的怀念化为一具枯骨。但事实上，在遇到徐彬蔚以后，我才知道，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继而相爱，是一件概率极小极小的偶发事件。即使在一起了，如果错过了某个延续向前的时机，彼此的生命轨迹也很可能就此再无交集。
就如同，我，和季秋晨。
“什么意思？你还真不打算原谅他啊？”赵颖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刚才可是开玩笑的，再说你和季秋晨的情况跟刘倩又不一样。”
“不是的……”我的一番感悟还没说出口，大门被猛的推开，李娅风风火火的站在那里迎接所有人的注视。
“不好意思，来晚了……哎呀，你们都不等我就自己先开摊了。”李娅笑得一脸灿烂，把风衣和皮包往沙发上一甩就踩着细高跟往麻将桌那边去了。
赵颖嗤笑一声，“都已婚妇女了，怎么还这个德行。”
“这辈子就这样，改不了了。”李娅说着已经把旁边的一个人挤掉，自己坐在椅子上，伸手就把面前的牌推了，两只嫩白的手在桌子中央挥舞着。“重来啊重来，刚才的不算，筹码也拿出来，重新分配。”
那一桌立刻就热闹起来，不复先前的死气沉沉，麻将牌呼啦啦的声音清脆响亮。
李娅脸上挂着笑，手里动作不停，却还能分出心思来和赵颖斗嘴。
“李娅，你老公可是政府公务人员，你这么嗜赌成性的，就不怕给他找麻烦。”赵颖嘴上这样说，却是眼角含笑，她们俩见面不互掐才是奇怪。
可是这个时候提起周烨霖……我们都以为周烨霖是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可事实上，如今的周烨霖是心中柔软那处的一根刺啊。
我紧张的盯着李娅，担心她会受不了，她反而挑着眉梢一笑，对赵颖说：“我老公跟我说，麻将是国粹，小赌怡情，我这不是遵照他的指示陶冶一下嘛。”
“这个女人真是牙尖嘴利。”赵颖笑骂道。
李娅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别打扰我，输了可找你算账，公务员工资低，我还指着今天赚的买点好东西回去犒劳周烨霖呢。”
李娅从进门起到现在没有看我一眼，我就坐在赵颖旁边，她的眼光竟丝毫不肯偏转。我心中不由得又叹口气。今天不就是为了李娅才来的，虽然不肯定她是否出现，还是想来碰碰运气，可是我和李娅之间这个僵局究竟该怎么打开呢？
泡在温热的温泉水里，我慢慢闭起了眼睛，热气蒸腾让毛孔都张开了，连日来的疲累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这里的温泉做的很有特色，露天温泉池都不大，散落在各处，每一座周围不是翠竹就是石块嶙峋，隔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难得的安静雅致。
脉脉流水中，一阵哗啦声响，我张开眼睛，李娅已经入水，就在我一臂的距离。
她没看向我，目光悠远，像是看着黑色天际的某一处。月光下，她的脸不是很清楚，升起的热气隔在我们之间更添了几分飘渺。
李娅不开口，我也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好一会儿，李娅才轻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她的视线依旧遥远的找不到焦点，声音也很细微，但我还是听得清楚。
我正想告诉她没必要对我说抱歉的时候，她已经淡淡的转了话题。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可以回避周烨霖，就是因为那天我跟你说的事。我明白你这么做的目的，你是想好好维护我们的友情，可最终还是因为他，我们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初夏，你不理解那种感觉，当我从他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时，我的大脑瞬间就瘫痪了，即使我明明白白的知道你不会跟他怎么样，可我还是忍不住猜测……我真的很嫉妒你，那是我唯一一个全心去爱的男人，他心里藏着的却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娅说着摇了摇头，唇边仿佛有丝浅淡的笑意。这样的表情从未在李娅脸上出现过，她笑的时候从来都是恣意张扬的，她是那么鲜活，快意人生。如今她这个清浅的笑容全是苦楚，让我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一阵一阵的心疼。
我想安慰李娅几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李娅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安慰，停顿片刻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其实我也知道，周烨霖虽然对你有心，但不会做出格的事。他那个人把自己的前程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不会做任何授人以柄的事，只要有可能损害他前进的脚步，他就绝对不碰，可是只要能对他的仕途有帮助，他就一定会做。”
“呵，我真恨他这一点，如果他当初不娶我，可能我也就断了那份念想，即便现在不能拥有婚姻，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挥霍生命。怎么都比现在这样的好，名义上有婚姻的牵绊，实际呢？家里已经一片冰凉，在外还要家装恩爱。”
“离婚吧。”我看着水面倒映的点点月光，微微兴起的波纹，心里想被用力揉过了一遍。“这样婚姻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你跟Alan……”
“不是。”李娅急促的打断我，“我对Alan没有那样的感情，虽然这么说对Alan不公平，你大概也会觉得我下作，但是Alan只是我婚姻失败的慰藉，也许我喜欢他，但不是对周烨霖那样的感情。或许，我会和Alan在一起，也有点想要报复周烨霖的意思，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把自己的身体交给别人。”
“离婚吧，李娅，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何苦再硬着头皮继续，离开周烨霖，她还可以寻找真正属于她的幸福。
李娅却坚定的摇摇头，“不，我不会离婚的，我知道他也不会，哪怕是彼此折磨，我也要走到最后。初夏，你或许觉得我很可笑，伪装成幸福的样子接受大家的羡慕，内里却是流着脓血的疮疤。我已经不能愈合了，只有让它溃烂下去。”
李娅这一回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她说完就起身踏上台阶，穿起浴袍。离开前她对我说：“即使我什么道理都明白，可是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你。初夏，二十几年来你是第一个让我嫉妒的几乎发狂的人……再给我一点时间吧，在我主动去见你之前，别来找我。”
我突然觉得肩头一阵冰凉，秋夜的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凛冽，令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我缩了缩肩膀又向下沉一点，让热水漫过脖子，淹没鼻腔，最后闭上眼睛，整个人沉进水里，眼泪刚刚洇出眼角就已经和温泉水融为一体。
水下的世界一片寂静，什么都不能看不能听，因为憋着一口气，大脑也不再运转，这样却反而能够安心了似的。我贪恋着水的温度，甚至不愿起身，知道濒临窒息的那一刻，我才哗啦一下钻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吸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