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洁又笑着说道:“人家小孩儿不知道什么叫倒霉,耕地种庄稼是为的自食其力。你们几个扒火车来的,有没有勇气留下来呀?据说下一批,更是水草不生的地方。北京已下了驱逐令,咱们这老三届可是没有漏网之鱼的。”
那位女生回应道:“别说留下,就是请我在这县城里工作,我也是毫不犹豫的要拒绝的,我这一亲自视察,就更清楚城乡差别啦。这么文明的古城,连一条柏油路都没有,四牌楼都摇摇欲坠,唯一的古建筑还是一座一分为二的土砖塔,我要是留在这里,这一辈子不就毁了嘛。再噌一顿饭就打道扒车回北京,从此我就赖在家里不出城啦,我就不相信会把我当犯人硬拽到黄土高坡?我的志向就是一辈子不离开北京!”
刘小洁说:“你是高干女儿,父母都在位掌着政府大印,你要不去也真的没人吃了豹子胆敢把你绑到山沟里。我就不同,我爸妈是科学院的高知,早已下放到五七干校,我这个独生女儿岂能留在北京,我再想当革命的叛徒都没有机会。”
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喊,知识青年请注意,听到广播后,马上到大院子集合,领导要公布分配名单。
邹红云忙叫道:“小孩儿,要分配了,从此你就跟着我吧。”
柳玉妹跟着邹红云来到院子里,院子里站着几百人。当地领导是按学校分配的,五十名北京学生分到一个村庄。柳玉妹所在的中学只来了十名学生,自然是和五个学校的学生分在一起。她听到自己的学校被分配在叫永久公社,永久乡,永久东村。柳玉妹眼尖,她一眼看见了分在永久西村的三位女生,正是在北京一家食品厂一起参加劳动的金史郭。
小金仍旧玉润珠圆,丰满的脸庞,细嫩的皮肤,白里透粉,五官结构高贵,让人会想她堪与牡丹花比美。棕黄色蓬松的短发梳成两把齐肩的刷子,依旧目不斜视,凡人不理的样子,深棕色的灯心绒上衣,一条绿军裤,可以判断出她不但家境好,还有军人的家庭背景。她不时抬腕看看手表,在这些来自北京的学生里能戴手表,她如果不算绝无仅有,也可称屈指可数的富豪了。
小郭的清秀让柳玉妹看了不由自主地有些心疼,那两条乌黑光泽长及腰下的辫子,梳得既蓬松又很靠近,远看像是一条,那张精致的俏脸,水灵的让人嫉妒,眉黛如画并非画,双目黑白分明,两池盈盈秋水,外形婀娜风流,其实娇柔羞涩。一身学生蓝衣裤,脚上穿着绿军鞋,再素的衣衫也挡不住无可挑剔的婵娟之美。她紧紧靠在小金身边,仿佛稍一疏远就会被外人拆散一般。
那位小史,实在高挑,身材修长,从后背看会让人产生很多唯美的联想,但一看五官,就是中庸姿色,尤其皮肤,十足是黄种人,但不知她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双眸不停地四处打量,那眼神瞬间和柳玉妹相遇,,她像不曾认识一般,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柳玉妹想,在食品厂时,虽然低头不见抬头见,天天在车间里反复相遇但并没有一句话的搭讪,此刻自己也就不好主动过去打招呼,只是知道来了三位自己见过的人而已。
定好了村庄,行李早有各村的农民用马车拉了回去,一辆大马车坐满了二十几名同学,柳玉妹小心地跟着邹红云上了马车,旁边一位五官英俊的男生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冷冷的眼神扫射着她脚上穿的那双母亲亲手做的一代黑灯芯绒布鞋。这一眼足令柳玉妹顿生自卑。这些学生还刚分到一处,初次相见就令人轻蔑,还是让男生轻蔑,这个滋味,又勾起她深重的无奈,她可以因刘明老师的否定离开北京,她目前已退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总不能再逃吧,她还能逃到何处呢?
马车颠簸在一条崎岖平坦的柏油路上,出了县城能有一条如此宽敞径直通向村庄的路同学们都感到要比自己想象的好些,因为县城的街道还是土路,今后上县城就方便多了。
几辆马车进了村口,一座石牌坊上面横刻着永东村,过了牌坊,几辆马车都停在一座大庙的院子里,偌大的院子北面是大殿,南面是戏台,西面安着投篮球筐,东面一座小院门口挂着永东村医疗站的牌子。柳玉妹暗想,这么精致的古庙竟藏在一个穷乡僻壤之中,可见这个村庄还有有些来历的。这个村庄仿佛是围着这座庙宇为中心,就好像北京是以紫禁城,天安门广场为中心一样。
大院里早就站满了闻讯而来的农民,他们好奇的看着这些来自天子脚下的秀才们,北京对他们来说,就是神话。此刻他们好奇地看着这些下界的天民,说不出的纳闷。
学生们的行李箱早一天到了村里,都放在戏台上,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农民此刻站到戏台中间说道:“我是永东村的支书叫薛立仁,代表全村的农民欢迎来自北京的知识青年,现在第一个大事先给同学们分到各个生产小队,同学们自愿结合,自然有各生产小队长接收。俺们村共有七个生产小队,每个小队平均分到五至六名同学,分配后先到小队报到安排好住处后,中午统一到大庙来吃集体食堂。”
邹红云拉住柳玉妹的手说道:“咱们学校共有五名女生,一个小队只接受三名,刘小洁是康梅姐姐的同学,自然早就认识。现在就是黎佳玉和我们两个。咱们三个从此在一起,现在就先去报到吧。”
这里正说着话,忽然从挨挨挤挤的人群中跑来一个小村姑,十三四岁的年纪,一张娃娃脸齐眉的刘海,她扭捏又乍着胆子揪着柳玉妹的衣襟说道:“俺叫云娃,你一来,俺就相中你啦!你咋生得像俺梦里的小仙女呢?”说完就钻进人群没了踪影。
柳玉妹听了着实吓了一跳,这说话的亏了是位小村姑,要是一位男性农民如此这般说了,自己就无地自容啦。
一旁邹红云听了,笑道:“这个小女孩儿还真地挺胆大,挺有眼光,是啊,论小玉妹的形象,别说在农村显山露水,就是在北京走到大街上,也是屈指可数的出色。”
听到三个女生分到第二生产小队,刚有了一点安定感,紧接着就爆发了一阵阵唠嗖声。学生堆里嚷嚷开了,有的说:“安置办是怎么安置的?这不是诓骗吗?在北京时分明说国家一年前就把安置费下拨到村里,怎么现在我们来了竟然没有住处。难道村里把我们的安家费挪用了?”
似乎学生们的到来,也着实让村干部们措手不及,面对站在戏台前五十名学生的住宿安置根本就没有落实,还在商量解决办法。足有两个小时的功夫,才见薛书记做了决定,领着五十名学生进了一个新落成的院子。耳尖的学生们听说是第三生产小队队长给还在部队服兵役的独生儿子新盖的,房子还没完全干,支书今天突然向他借,他起初坚决不答应,但又拗不过支书的软磨硬泡,勉强开了门。学生们蜂拥而入,见三间正北房,一间打了隔断,起了一条同间砖炕,就是说一间屋子半间炕,外面两间空荡荡的一无所有,西房三间仿佛是作厨房和堆杂物的墙壁都是泥草抹的黑暗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