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王参军目睹人心所向,也知道无法再阻止得了。
便转过身,负气地回到庙里。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谢谢各位兄弟!”瞎子歌向众兄弟磕了个响头,大伙儿顿时吓的向他还了三个响头。“祝黄副将一路走好!”
瞎子歌霍地站起来,重重了点了点头。
郭千总走过来,轻拍着他的肩膀,递给他一条汗巾,让他擦去了脸上的血水。
一边殷切地说:“请把咱们的祝愿一并送去!”
瞎子歌点了点头,转而翻身上马,轻叱一声,黑云顿时驮着他,一溜烟似地驰下山坡,单人匹马的越去越远,不一会儿,消失在山道里。
少顷,“黑云”拐了几个弯,瞎子歌便可以看到唐营后面的旌旗在迎风飘荡,就勒慢了马儿,远远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经过那晚的分析思考,他摸透了唐英的脾性。他是那种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有时候会不择手段。现在,吕漫在他的手里,他还要去吊唁一下黄副将,所以,在他还没有特别使坏之前,还是不要在唐英的面前晃动刺激他为妙。
而前面的唐英,一路上最是神情沮丧。这一次援军,他还打算着先行逃离,保存实力。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是折损了一些兄弟,而最大的损失就是他的乳娘也在这场一败涂地的援战中香消玉殒。
从此他便失去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一个得力的臂膀。
上天眷顾他,给了他两个对他照料,为他牺牲的娘亲;上天也作弄他,让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了两次失去娘亲的沉痛。
吕漫一路和他并排拍马走着,瞟见唐英那眉头上的忧伤,深攒着无法舒解,不由幽幽地对他歉意一叹:“都怪我,一直都没能帮上忙。”
唐英瞥了她一眼。心想,此时此刻,她能够待在他的身边,毋须要再做什么,只是这样默默地陪伴在他的左右,无声胜有声地支持着他,便是一种延续爱的安慰。要不然,二次失去娘亲的感受,他一个人还真的承受不了;但是,目睹有吕漫在身边,他便要努力坚强给她看,便告诫自己,他还要照顾眼前这位未来的爱侣。
半晌,他仰天微微一叹:“现在我就剩下你一个女子,你不要再离开我,好吗?”
吕漫心里一丝默许。罗龙已死,她也别无他求,瞎子歌罪犯偷窥,又救人无力,此生,她还有谁可以依靠?
唐英是惊惧滚雷,略显软弱,可是,他诚实,他真挚,他怀念娘亲,而折射在她的身上;他尊敬乳娘,而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男子,世间少见,她还夫复何求?
然而,强虏仍在,战事未完,生死不由人,一旦想到失去罗龙般的沉痛,她便不敢高声地承诺唐英,能陪上他一生一世,只好答应他,会在他这最低落的时期,陪伴他走出黄副将的哀伤与阴影。
“我不离开你,但其他事,还是等战事结束了再议。”
唐英扭头凝望着她,凝望着她穿着自己亲自挑选的碧影铠甲,套在她的身上,把她身上的英气一下子给逼了出来。吕漫除了不会功夫,此时浑身上下,也俨然是另外一个黄副将。
吕漫的决议,他有所保留。他现在得到了她的芳心,心里却又萌起了另外一种深层的欲望。
吕漫说完后,则没有看到唐英在这般悲伤沉郁的气氛当中,还会想到那般邪恶的欲望。她转过头望着前路路过两次的拐角,有点相熟的一草一木,心里又惦念着她那唯一的亲人,最慈爱的奶奶和要转告给他噩耗的罗龙的爹,她一定要回到荷花镇。至于靠谁,此时她的心头又是迷茫的一片。
回到城里,已经是傍晚。夕阳如血,总教人不忍一睹再睹。
吕漫抬头望去,她向来是喜欢夕阳的。喜欢夕阳那如富人厢房里的炉火,温暖着她那瘦寒的身子;喜欢它那高大而柔和的感觉,就像一个令人尊敬的老人一样。
但是,现在它像血一样刷染了她那黯然的内心。黄副将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却在一瞬间,永远消失在眼前的失落,让她有一种恍如隔世,再世为人的感觉。
人在战场,离死亡到底还有多远?离消失还有多近?她第一次落寞地去思考这么哲理的问题。
黄副将曾经告诉她,“只要心里有爱,你的青春就不会远逝。”
她是一个忠于爱,而穷追不舍的人。
战争不是她所能把握的,战场也不可避免地只有无情的厮杀,但是,却不能让死亡有太多没有爱的遗憾。她就是坚持把爱传达到自己心爱的人的心里的那一个,让他们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有爱而幸福。
那么,她现在找到了那个值得在战场付出的爱了吗?她不由瞥了一眼旁边的唐英,脑海交替地闪现着他振臂一呼,惊雷躲怀,行军时的得意,战场上的崩溃,失去至亲的冲动等不同的影子,一下子又迷惑了她的心智。
回到县衙,唐英即刻吩咐县令,马上去置办一些金银衣纸,香油烛蜡,替黄副将订一副上好的棺木;请人来为她化一个貌美的妆,换上洁净的衣裳,还要在校场为黄副将设灵作法,受万人瞻仰,请高僧为她超渡往生,魂归极乐!
县令顿时推掉一些公务,带领着全衙出动,开始为黄副将而置办丧事的事宜。
唐英和吕漫则换上了麻衣素缟,神情肃穆地在县衙上静候着。
瞎子歌也避开了他们,在和吕漫一起共赏落日那间酒楼订了房住下,叮嘱店小二看着县衙前的情况,一旦发现送殡队伍,便通知他;他趁着这个空档,一洗这数天来的风尘,由老板娘替他梳洗完毕,大赞他有一张好俊的脸;瞎子歌要求她找来一套麻衣素缟,给他换上。然后,他才得以在那间往日与吕漫把酒同欢的雅座前,眼瞅瞅着那孤单的落日,举杯缅怀,借醉沉睡。
时值傍晚,黄副将的棺木运来,衙差一一替她入棂,运往校场。
校场上也设置好了灵堂,悬挂着白色灯笼,唐英便带着吕漫一起到那里守夜去了。
翌日,县衙大肆宣传,市民才知道曾经为唐英先锋指挥的那一位女将,在焦城一战之中,不幸中箭阵亡,许多青年男女感怀着她的爱国情怀,不让须眉,达官贵人怀念她的妩美与坚强,都纷纷前来上香吊唁。
为此,唐英很是感激,这就是他要匆匆回城的主要原因。作为孝子,他应该让高僧替她作法超渡;作为将军,他也应该让他的部将得到大家的尊崇和景仰。
黄副将心系唐振,却身系国民。无论出自何意,但奋力杀敌过百,为守护兄弟军士而遭遇不幸,却是铁一般的事实,英雄般的行为。
就在她的灵前,摊放着她没有雕刻的碑文:
黄秋伊,女,属蛇,行年三十有五,彤云府青霞村人,彤云将军府乳娘,彤云府“如云客栈”老板娘。皇朝历二十三年秋,隶属唐振支援军唐英部副将及先锋营指挥,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为护战友而卒于焦城东南二里外山道畔,孝子唐英、彭中寿,铭刻于碑,留芳百世,万代景仰!
至此,吕漫才知道,黄副将的真名叫黄秋伊,一个很美的名字,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字,犹如她的爱君情怀,埋藏在她的芳心里,至死也没有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