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婶牌也不打了,她要么帮着削竹挂子上要用的细竹棒子,要么帮着送货到引线场去。
育青得帮忙摆那些半青半黄的细竹棒,十根十根地数好,黄的一面朝上,整齐地摆到桌子上。这样梦生叔就可以直接拿过去扎在竹架子上,省些时间。
这天下午大家也都在堂屋里忙活,削棍的削棍,扎架的扎架。一个年轻女人走了过来。这女的穿一身白衣白裙,脖子上一串做成花朵式样的项链金光灿烂。她又生得皮肤白润润的,眼睛黑润润的,嘴唇红润润的,她看上去就象一朵金瓶茶花,富贵清丽,漂亮至极。
梦生婶在宝兰姨家见过这女的,知道她是水泥厂坐办公室的,也听宝兰姨私下说过她的一些风流韵事,据说厂里许多大大小小的领导在她面前是孙子似的,诸如此类。但梦生婶平时也只是对她远远观望,没打过什么交道。今天一见她大驾光临,梦生婶赶紧满脸堆笑和她打招呼,问道:“您怎么有空出来玩啊?今天休息啊?”又诚惶诚恐地去拖椅子。
这女的也不坐,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去你们村的油榨里组买茶叶。让你们这个细妹子带路去好么?”她说着指了指育青。
梦生婶便很温和地对育青说:“你带你林阿姨去吧,这个我来弄。”育青没想到梦生婶会这么细声细气地和她说话,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她犹犹豫豫地放下手里的竹棒,和林阿姨走了出来。梦生叔的声音在后面追过来:“好好地带你林阿姨去,啊?”
林阿姨拉着育青的手,两个人挨得很近,育青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就是暖春时节,初初绽放的茶花香气,清新沁甜,一尘不染。林阿姨的手又软又滑,给她握着总像握不稳要滑出去了,育青就努力地反握着她的手。
一会儿就走到了油榨里组,傍晚的暗红夕阳,照着十几栋零零散散的屋子,育青大概知道哪几家有茶叶卖,就一一指给林阿姨看。林阿姨挑了一家最近的,两人一块儿走进堂屋去。
这房子收拾得干净漂亮,廊柱窗棂都雕着团花花纹,黑漆大门上贴着红脸门神,麻石地板铺得整整齐齐,桌椅擦得水光发亮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姐姐坐在桌前看连环画,另一个差不多大的姐姐也坐在一旁。抬头见有陌生人进门,她们微笑看着育青她们,两双清澈发亮的眼睛含着笑意,仿佛在问:“客人光临,是什么事呢?”
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一个老婆婆从旁边房间走了过来。听育青她们说了是来买茶叶的,这老婆婆就请她们先坐下,自己站在一旁笑道:“我们家茶叶可多呢!新茶陈茶都有!今年的新茶,是趁还没出太阳,天还粉粉亮的时候摘的,洗得干干净净再熏好的。有干松球熏的,有刨木花熏的,各有各的味,各有各的香。去年的陈茶呢,加了干桂花﹑干菊花,都收在坛子里,口子封得紧紧实实的,一点都没潮呢!”
林阿姨听她念了这么一大篇茶经,沉吟着不知道如何选择。老婆婆见了,便说:“一会给你们尝尝,看你们喜欢哪一种。”
说着,她就一碗接一碗泡了好几碗茶出来,林阿姨双手捧着茶轻轻抿了几口,和老婆婆聊天。林阿姨指着那两位年轻姐姐,问道:“这两位姑娘都是您的女儿吧?都长得好模样。”
老婆婆指着看书的那个说:“这是我女儿,”又笑眯眯地指着另一个道:“这是我儿媳妇呢,嫁过来半年啦!”那个年轻的儿媳妇也抿嘴笑着。育青不相信地看着她,她的模样神情都完全不象一个做儿媳妇的,完全就是这家的女儿似的。她和另一个女孩一样,说话﹑动作都很自然而然地带着女孩家家的娇气,衣裳打扮也都差不多,两人又都梳着长辫子,剪着并排齐的前刘海,看上去亲姐妹似的。
林阿姨也有点惊讶地看了那儿媳妇几眼,笑了一笑。林阿姨把每种茶都尝了尝,最后决定了买今年的新茶。老婆婆让她儿媳女儿去取茶叶来包,就自己走去厨房了。
等这里茶叶包好称完,老婆婆用红漆托盘端着一大盘巧面果走了过来,让林阿姨和育青吃,叫那两个女孩子也过来吃。一般只有贵客上门,乡里人家才会炸巧面果招待,其他人来买茶叶恐怕不会有这种优待,育青知道她是沾了林阿姨的光了。
林阿姨没吃过巧面果,她好奇地打量一番,见它们炸得松松透透﹑雪白雪白的,便伸出尖尖手指,拈了一块,轻轻一咬,嘎崩清脆,口齿留香。里面又还加了些白糖,甜津津的,非常好吃。林阿姨连连称赞,又伸手拈了一块,大家见了都笑起来了。
几个人坐在桌前,一边吃巧面果一边说笑,坐到很迟林阿姨才告辞起身。她又一路拉着育青的手,走到育青家屋前才放开。见天色已晚,她就径直回厂里去了。
育青走回家,见梦生婶他们已经快吃完晚饭了,饭桌上摆着一个菜碗,剩些鱼骨、辣椒,她便也慌里慌张吃饭,生怕晚了挨骂。但她刚吃几口,一根鱼刺就硬生生横卡在喉咙当中,上上不得,下下不去,咽一下唾沫,喉咙就一阵疼痛。她心慌意乱,连吞几大口白饭,直着脖子咽下去。饭团下去了,鱼刺没下去。她又梗起脖子灌冷水,冷水咕咚咕咚冲进肚子了,鱼刺还是纹丝不动。
育青着了慌,心里很害怕,只恨不得把手伸进喉咙去拽出鱼刺来。她又不敢告诉梦生婶他们,担心他们会骂她贪吃,只能自己一个人干着急。
她躲到屋外墙角里,用手使劲撸喉咙,想把鱼刺撸下去,没一会却更痛得厉害了,鱼刺好象卡得更深了,简直叫她欲哭无泪。
她心急如焚,又回屋喝了几大碗冷水,鱼刺还是一动不动地卡在那。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心里近乎绝望了。
夜色深沉,梦生婶他们准备要睡觉了,育青怕他们起疑心,只能忍住疼痛,忐忑不安地睡下了。这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在揪心地发愁。
第二天,育青一大清早就爬起来了,她犹疑着又喝了几碗水,还是没什么用。
她忍痛走去学校,一边走一边用力咽口水,想把鱼刺咽下去,却只觉得越来越痛了。她慌慌张张跑进教室,四五个早来的同学在那儿散坐着聊天,还没有开始早读。育青着急慌忙地说道:“我喉咙里卡了根鱼刺!”
一个女同学立即建议:“喝水呀!到食堂里舀几瓢冷水灌下去!”育青苦笑着摇摇头,皱起了眉。
一个男同学就说:“卡了鱼刺可不好弄呢!我家一个亲戚也是卡了鱼刺,两个月都没弄下去,喉咙痛得只能喝稀饭,后来到医院动手术,割掉一块肉,才把鱼刺取出来。”育青听到说要开刀动手术,便抚摩着喉咙,恐惧地望着他,周围的同学也有点惊恐地看着他。
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等你喉咙卡鱼刺的那个地方烂掉了,医院才能下手割掉那个地方。要不然都不好动手术呢!你想,好好的肉他们能割吗?要等烂了才能割。”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育青更是慌张到极点了。喉咙里卡根鱼刺卡上几个月,等它慢慢腐烂,锋利的刀子伸进喉咙深处,一刀割下去!这情景育青想想都害怕!更叫人害怕的是,上医院,动手术,那得花多少钱?家里有这个钱吗?就算家里有钱,怎么可能用来给她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