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完年,大伯家就要造新房子了。
造房子是大事,平时大伯和村里人关系又好,除了几个请来的砌匠师傅外,很多人一有空就过来帮忙做小工。
大伯做事又爱个面子,他还另外请了两个大婶来专门烧茶做饭。厨房里炊烟不断,做工的人随时都有热水热茶喝。一日三餐更是办得丰富热闹,干净水灵的蔬菜用大簸箕装着,活鸡活鸭褪了毛,热气腾腾放在大木盆里,又买来一大缸酒放在廊下。
干活的场面更是热火朝天,砌匠师傅们抡着砌刀在砌砖,许多人川流不息,挑着担子运送水泥砖﹑沙子﹑水泥,地坪上有人在筛沙子,有人在搅拌水泥,大家一边干活,一边隔着砖堆、沙堆、水泥堆大声说笑。大堂哥又开着拖拉机哐啷哐啷过来了,真是一派热闹。
水泥砖又大又厚,一块足足能有六块红砖大小,用它造起房子来特别地快。育青前几天才见师傅们在地上绷着麻绳,撒了白石灰划地基线路呢。今天回来一看,砌的墙快有一人高了,大师傅们跨坐墙上,象是骑着马。
育青现在上三年级,数学课上要用到算盘学珠算了。家里的墙上挂着个小小的红漆算盘,是育红之前用过的。最后一柱的算珠全被育红取去做毽子了,只剩根孤杆,真是光杆司令。还好最后一柱算珠用的次数不多,影响不大。
班上有个同学的算盘很大很大,可以说是算盘里的巨人了。它是这么地又长又大,那位同学只能把它横放在背上扛着来上学,真是沉重的负担。这算盘的珠子乌黑沉重,好似铁珠,用手去拨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地划拉不动。
另有个同学的算盘又很小很小,简直是算盘界的侏儒。它比课本还窄还小,朝书包里一塞就好了,携带方便。轻薄的小算珠子银光闪闪,象银色扣子,倒是可爱。同学们都觉得新奇,下了课就抢着去拨弄,轻轻一划,算珠随之滑动,声音滴沥清脆。
婴儿算盘的拥有者,是一位小男生,他的爸爸是乡里的医生。这位医生平时要是不出诊,就忙着包裹小包小包的草药,从许多小小的抽屉里盛出切得细细的药,用一杆小小的称,称杆上的数字活象一只只小蚂蚁,医生得把眼睛贴到称杆上才能看得清楚。那小算盘应该是从医生这儿继承过来的。
医生的儿子平时也热爱用纸包各种东西。要是有哪个同学包东西让他看见了,他总是鼻子一哼,二话不说就抢过去,打开,重新包一遍。他的成绩不怎么好,但书是包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的。这也是从他父亲那儿继承来的吧!
写字课上开始练毛笔字了。育青用的墨水也是育红用剩下的,只剩瓶底薄薄一层了。育青也不敢问梦生婶他们要钱买新的,她往墨水瓶里灌些自来水,让它变多一些。可是用这种墨水写出来的字淡得发白,象穿旧的衣服。育青看着这一页页旧字,不禁皱起眉头。
高兴的是快要过六一儿童节了。
年年儿童节,学校都会搞文艺汇演,各班都要准备节目。今年育青班上的音乐老师挑了几个女同学排练节目,育青也给选上了。她心里又害怕又向往。以前她光看别人在礼堂舞台上表演,很是羡慕。
要排练了,育青忐忑不安,老师安慰她说:“不要紧张,按我说的排练就好了。”
排《粉红色的回忆》还是《采蘑菇的小姑娘》?老师在这两首歌曲之间犹豫不决。
《粉红色的回忆》是现在最最流行的,几乎人人都爱。育青也很喜欢这首歌曲,它跟平时听到的那些歌儿有多么大的不同啊!仿佛有一位穿粉红短裙的漂亮姑娘,在彩灯闪烁的舞台上轻歌曼舞。春天似的甜蜜轻盈,夏天般的热烈欢快,秋天一样的浪漫惆怅,这首歌满足了育青对青春的所有幻想。
而《采蘑菇的小姑娘》呢,就只是一首普通的儿童歌曲了。
可是老师最终还是决定用《采蘑菇的小姑娘》,因为它更适合小学生。育青听了,暗暗叹气,似乎远离了什么,又好象失去了什么。
但是录音机一开,大家在老师的带领下蹦蹦跳跳,装做从地上捡了蘑菇往篮子里扔,然后又是欢天喜地的蹦蹦跳跳,大家互相看着,忍不住发笑,育青又有些喜欢这首歌了。
几天后同学们就跳得象模象样了,老师却突然宣布,说下星期每人都要穿白裙子、白鞋子排练,正式上台也得那样穿。这可要了育青的命了。她平时和梦生婶说话都是胆战心惊的,哪里还敢开口向她要白裙子?
可上舞台表演节目,对育青是多大的吸引力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这种荣耀想想都令人心醉。育青大着胆子下定决心,一定开口和梦生婶说!
好几次,育青乍起胆子准备要说了,可她一看到梦生婶,心里就慌张得砰砰乱跳,想好要说的话全吓跑了。再说梦生婶能答应吗?给育青买裙子?!这么一犹豫,梦生婶已经远远走开了,育青更不敢说了。
但是怎么跟老师交差呢?她不想让老师失望。而且,没有白裙子,也许老师就不会要她上台了。那可怎么是好!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宝贵的机会!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育青愁得吃不下,睡不好,难受得心里阵阵绞痛。
这么拖了几天,已经来不及了。明天就得向老师交差!怎么办呢?育青心如油煎,急得她象热锅上的蚂蚁,面前只有死路一条了!
美云走过来找她玩,育青忧心忡忡地跟她说了这件事。谁知道美云满不在乎地说,“我有白裙子啊!我阿姨给的。明天我就带给你。”美云轻飘飘一句话,就救了育青的命了!本来要离育青而去的一切,又都回来了。老师的满意,舞台上表演的光荣,育青又要重新获得了!育青满心感激地看着美云,觉得她真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朋友!
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虽然还没有白鞋子,但也可以向老师交差了。育青舒了口气。这天晚上她总算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早上到校,美云真给育青带了裙子,洁白耀眼,细软轻柔,堆纱的裙摆象是裁了一层层轻云缝的,美丽得叫人看了想哭!美云真是慷慨大方,这么好的裙子也借给了她。她心里对美云更加感激了。
老师来检查,裙子大家都有了,还有两人没白鞋子,育青半低着头不说话。还好陈国萍和另一个女生有多的白鞋子,老师交代,让她们在正式跳的那天带过来。
六一这天,育青早早去了学校。师生个个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家长们和住在周围的人们也都过来看热闹,大家说说笑笑,学校里一派喜气洋洋。
最喜庆的当属幼儿班的一群准备表演节目的小同学们,脸颊擦着通红圆点,
头上扎着耀眼红花。节目还没开始,她们在一旁唧唧喳喳地跑跑跳跳,象一群小喜鹊。
育青去换了衣服鞋子。她太瘦小了,裙子和鞋子都显得有点大。老师沉吟一会,让她换到了后面的位置。
她们开始跳了,育青听见下面观看的人在议论纷纷。有个大人说道:“那个小女孩跳得真好呢!喏,后面那一个。”也不知道说的是谁,育青也不敢低头往下细看。跳完了,耳边是热烈掌声,和阵阵赞叹。育青的心情很激动,整天都兴奋得神魂颠倒的,象要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