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憨叔憨婶和他们家两个儿子,德浩哥和德治,也从茶坡下走了过来,他们提着铜箍木桶,又是雪亮的手电筒、长长的钳子,全副武装,田里的泥鳅黄鳝活该要倒霉了。梦生婶见了,大声招呼他们过来坐。憨叔和德浩哥径直往田里去了,憨婶拉着德治走过来。梦生婶问他们怎么又去抓泥鳅?
憨婶坐下来回答道:“厂里高师傅说,好久没吃过乡里的泥鳅了。”
梦生婶一边给她倒了茶,一边说:“厂里食堂什么菜没有?你们平时给他们的蔬菜也就不少了。”
憨婶解释道:“高师傅他们一家人都在这边,也不能天天在食堂吃呀!”
憨叔在厂里干活的那个车间,车间副主任就是高师傅。平素常听憨叔、憨婶讲起高师傅,说他人怎么怎么好,他的家人又是怎么怎么好。
憨叔、憨婶常给他送地里种的蔬菜。高师傅一家也常去憨叔家吃饭。
高师傅长得高高胖胖,挺着个大圆肚子,活象弥勒佛。
他老婆是一身的胖肉,走起路来,全身肥肉四溅,满身的春波荡漾,高高的胸脯更是一颤一抖,看得人心惊胆颤。
跟在后面的两个女儿年纪不大,身个子却不小。因为太胖,大腿上的肉太满,她们走路只能岔开两腿走,否则大腿就有擦破皮的危险。然而她们这种走路姿势,不熟识的人恐怕要询问她们是不是临盆在即了。
高师傅的宝贝儿子就是小一号的高师傅,敞着小圆肚子,一脸的油汗。
这一窝子大肚菩萨,大摇大摆走到憨叔家,只见憨叔、憨婶跑进跑出,买肉打酒,喜颠颠地忙得满头大汗。
高师傅一家在憨叔家吃完饭后,又挺胸凸肚地走出来,满嘴流油,满面油光。他们手上还会拿着辣椒、茄子,黄瓜、苦瓜,要么就是各式各样的干菜、腌菜等等,从来不会空手而归。
一会儿富婶也走了过来坐着聊天,她们一聊起来就没完,直到很晚。月明星稀,清风阵阵,竹床竹椅越坐越凉爽了,使人贪恋,迟迟不愿离开。
憨叔和德浩哥从田里上来了,也过来坐下歇气休息,木桶里足足有半桶泥鳅。憨婶拿过钳子拨弄着泥鳅,喜滋滋地对憨叔说道:“弄些松球、刨花,今天晚上就把它们熏起来吧?熏过的泥鳅吃起来喷香!”憨叔点点头,揿灭了手电筒。
育红搂着育杰从水泥厂走回来,富婶眼尖,远远看见了就感叹说:“育红搂着她弟弟呢,他们两个好!”
梦生婶顺口就说:“他们两个一直好。就是陈育青这东西,和谁都不好!”
育青在一边听了,生怕她妈继续说下去。这时梦生叔也在一旁乘凉,育青更是怕她妈她爸一起说她坏话,她害怕得大气也不敢出,憋着气低下头一动不动,希望别人这会儿看不到她。
幸而夜深人倦,大家也都懒得再说什么,打几个哈欠后就各自回屋去了。
村里又开始要轮流守水库了。今年这附近村子雨水特别足,倒是不怎么担心会有人去偷偷放水。所以守水库主要就是看看水闸,一次轮一个人去看着也就可以了。
这天傍晚梦生叔去守水库了,梦生婶他们坐在大月塘堤上乘凉,水风吹着很是清凉舒服。富婶他们也搬了些凳子坐在一边。也有一些人从小月塘那边走过来聊天。大伯家的房子离公路远一点,地坪很宽,他们就在地坪上放了竹椅、竹凉床,又摆着饭桌,一大家子人就坐在地坪上吃饭乘凉。
只见憨叔一家也从茶坡下走来了,四个人四双手都是满满的,搬着许多饭碗菜碗,又是酒碗、酒瓶。梦生婶见他们那么大的阵仗,以为他们今晚有熏泥鳅吃,她也想尝尝鲜。于是她大声招呼他们过来,仔细查看他们的饭菜。却发现他们菜碗虽多,尽是些辣椒萝卜之类,半点荤腥也不见,熏泥鳅更是不见踪影,一碗酸白菜怕还是昨天吃剩的,炒得都有些烂了。她一边看,一边失望地摇头,说他们吃一顿饭就用这么多碗,亏得是有两个儿子帮手了。
憨叔得意地笑道:“要不谁都想要儿子呢?等到他们讨媳妇了,就更能帮忙啦!”听他说到讨媳妇,德浩哥一声不吭,低头扒饭。德治却抬头笑嘻嘻望着他爸。周围的大人们就取笑他想娶老婆了,羞他的脸。
来大月塘堤岸上乘凉的人越来越多,大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儿吹风聊天。许多小孩子跑来跑去,一会儿乱跑着比赛,一会儿去捉萤火虫。
憨叔他们吃完了饭回家去。憨婶捧着一堆空碗,憨叔胳膊里挟着德治,和德浩赛跑,只听见一阵啪啦啪啦的脚步声直冲过茶坡去。育青老远还听见德治和德浩哥呱呱呱呱的笑声。不知怎么,育青觉得他们也许是去了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了,那个地方美得象梦:如云似雾的月光下,小路两旁满是影影绰绰的花草树木,发出阵阵清香;小小的萤火虫缓缓地飞,提着光晕似的小灯笼;也有静静的池塘,绿盘似的荷叶上停着清凉的水珠……今晚,那里的人们都会有月光一般的恬静好梦……。
育青出神地想着,渐渐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月色清明,在大月塘的水面上映出一轮皎洁明月,天上水上,竟相争辉。
然而,一阵冰凉骤雨搅碎了水中的月亮,也打碎了育青的美梦。
堤岸上的人们慌乱起身,疾步乱跑回家去了,匆匆结束了今晚的乘凉夜话。
天气越来越热,人们晚上乘凉的时侯也越来越长了。
这天傍晚,大伯和大伯母都出去了,小堂姐他们就放了个很大的竹凉床在他们地坪上,旁边又摆了几个竹躺椅,叫周围的孩子们都过去玩,大家脱下鞋子坐在竹凉床上吹风。
坐了一会,小堂姐提议道:“我们去水泥厂玩吧!”大家一致说好,嘻嘻哈哈,在地上找鞋子,争来抢去。
育青半天才摸到了自己的鞋子,她一边穿,一边怕别人走了不等她,就抬头喊了句:“我也要去的!”
谁知道育红在旁边听见了,转身就甩了育青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讨嫌!”育青给她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禁呆住了,一言不发傻站着。
小堂姐在一旁也楞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育红。
春风姐说:“你也用不着打她吧?”
育红大声嫌恶地啐了一句:“就她最讨嫌!”说着,她就拉了春风姐她们扬长而去。
育青一个人傻呆呆楞在原地,还是不明白怎么就这样了。平时育红只对育杰好,对育青总是爱理不理,育青也不敢去和育红玩。但今天育青以为自己只是和春风姐她们大家一块去玩,也碍不着育红什么,想不到却被她这样憎恨。
育青转头见她爸妈正对着大伯家这边坐着,刚才的事他们肯定都看见了的。可是他们视若无睹,舒舒服服在靠背椅上坐着,不急不慢啜着茶,嘻嘻哈哈和旁边的人说笑。
育青也不敢去告状,她知道梦生婶他们喜欢的是育红,梦生婶他们和育红是一家人。而育青和他们似乎算不上是一家人。在这个家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帮她,哪怕说句公道话。
育青木木地呆了许久,拖着脚步走进屋里自己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