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下几步,停在我身后,焦虑地说:“冰儿,时局动荡,沃丰的事,我也多有耳闻,你要多加小心!”
是啊,哪有时间容我悲秋伤春,我回过头,婉然一笑,像在让他安心,也像在安抚自己,说:“我会多加留意!”
夜晚,饭菜摆上了,偌大的桌子,却只余我一人,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小琪走进来,见状劝道:“小姐,您就多吃点吧!您是一天天瘦下去了!”我没答话,只问她:“夫人那边怎么样?”
今日我命她去了梵恩寺,带去些日常用品,她犯难地说:“小姐,蚕丝被,和绫罗帐一样也没留下,那帐子是我们挑拣出的最朴素的了,也是夫人喜爱的颜色,她看也不看就命我们带回来了。”
我说:“明日,你再去一趟,将纸墨笔砚带去!”
她微微一俯首说:“是!”
刚交代完,索菲走了进来,还未及她开口,我问她:“索菲,这些日子,你在忙活什么,日日不见你人影!”
她嘴角上扬,嬉笑道:“想我啦?”
我不与她笑闹,只说:“你因父亲的事在此滞留了几年,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你又在忙活什么?”
她神色温吞,言不由衷地说:“我发现这里也是极好的,我留在国内陪你怎么样?”
怎么,她竟忍心舍下她孤身在德的母亲?我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就问出了口:“索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她不自觉将双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目光中自有狂热,她是不会隐藏秘密的人,果然,她说:“我有了喜欢的人,想与他在一起!”
心里突觉不安,以往的情形历历浮现在脑海,我顿时大悟,站起身说:“除了郎彦,你爱上任何人都能得到我的祝福!”
她一时失声,委屈地拉着我的衣袖,问:“冰儿,为什么?我知道你不爱他,他做了这样的错事,连你们的婚姻都名存实亡,我自然知道现时的情形下靠近他不合适,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我劝她道:“索菲,我是为你好,离他远远的!他就是中国的道林格雷,难道今时今日,你还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
我从不知道索菲也这样固执,她翕动下嘴角,一字一句地说:“即便他英俊外貌下有魔鬼样的灵魂,我也甘愿爱他,跟随他,如果他下地狱,我便跟他下地狱!”
我甩下她的手,冷冷地说:“不可救药!你要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她复又走近我说:“冰儿,我知道,你并不像你所表现的这样恨他,否则你不会让瞿秋和为他辩护,你要给他悔过的机会,是不是?”
我冷哼一声,走开去,否认道:“他不配得到我的谅解!”
她跟上来说:“不管你怎样否认,你我都是最关心他的人,但我和你不一样,如果确定爱上了某个人,我一定会争取与他在一起!”
我淡然一笑,对她说:“索菲,我没了亲情,你是不是在向我宣布这友情也即将不保?”我不由放声大笑,双眼却渐渐模糊:“也好,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那么,还等什么?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她失措地挽住我的手臂:“冰儿,你别……”我挣开她的手,转身离去。
而后,索菲搬了出去住,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如不见。
年年复年年,那是最容易过去的。三年后,岁尾又至,沃丰机械厂厂长室,严卿棠向我汇报整年的工作,兴高采烈地说:“机械厂近三年,资产是初始建厂时的35倍,创收可观,小姐您请看,已达您的预期!”
我一边看着报表,一边点头说:“很好……”看过后,将报表放下,又对他说:“你同我一起参加商会年终舞会去!听说这次的会晤不同寻常!面临换届选举!”
人人皆知此次会晤不同,没有人携带家眷,少了莺莺燕燕千娇百媚,比以往会场肃穆很多。
正因为此,立于充斥阳刚气的人群中,就更显卓然超众了几分。会长任期5年,余会长已年届60,鬓发花白,留任期间恪尽职守,也确实做了些实实在在的事,得以众望所归连任两届。
他最大的功绩当数游说苏地纺织企业集资建立了一家银行,为商家提供存贷,很大程度上解决了一些企业资金不足问题,而且利息较国家银行低廉。他口碑人缘皆不错,可以说,他维护代表了大多中小厂商的利益。
余会长走至台前,对着话筒说:“承蒙各位的信任,我任职10年,见证了不少企业风风雨雨走到今天,转眼我也已近暮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后代中杰出者大有人在,也确实到我谢老归养的时候了。此次会晤,正是为了择选新任会长,我这里有数位提名,先公布给大家,依然按惯例施行记名投票的方式。他们分别是……”
他有意扬起声音,继续道:“沃丰集团董事允冰儿,苏华纺织董事方卓,同庆纺织董事吴炜……”
小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只有余会长带了苏腔高声宣布,而后大家挥动手中的笔写了选票,有会议负责人员过来一一收了上去。由余会长亲自念票,他从票箱里将票拿出来,说:“王树投方卓一票!”
而后将方卓名字写在黑板上,又拿出一张说:“李佘投允冰儿一票……”票念完,我与方卓票数相等。
余会长说:“那么只有请两位上台发言过后,再次投票推选,两位请!”
方卓走上台,诙谐地说:“这是年轻人的时代,他们思路开阔,敢于破旧立新,必会带领大家走上坦途,我们这些人都已垂垂老矣,我看我还是追随会长,谢老归养吧,我赞成由允冰儿担任会长一职!”
底下顿时窃窃私语,沃丰与苏华近些年强强联手,令日方的阴谋不攻自破,虽然天下依然不太平,但大家守望相助,今时早不同往日,前朝旧恨早已烟消云散。
有人站起身,说:“她一介女流,怎能担此大任?事关三十多家企业的利益,太儿戏了,我反对!”
商会内部一贯秉持开诚布公的原则,所以这样公开表态并不稀奇。
方卓正待出言,余会长已走了过去,拉长了声音说:“张老板……允小姐近些年的功绩是有目共睹的,沃丰的成功已为她立言,说无出其右者也不过分,论才轮德,难道你能找出第二人来?”
他看看立于一旁的方卓,又说:“我曾与方老板私下交谈,他也对她大加赞赏,既然方老板决意让贤,你们又何必反对?也要听听方小姐自己怎么说!”
张老板这才不甘心地坐回原位,我起身,走上台,看着底下一双双注视的眼睛,落地有声:“谢谢给予我信任的同僚,同样,也谢谢质疑我的人,你们大多是这个行业的前辈,我自知资劣质浅,不敢冒任。大家既是同行又是同一战壕的战友,不管谁当选,在内忧外患的时局下,保身增财的最大砝码只会是和睦,众志成城方能其利断金。前辈有意让贤,我自是感激,权衡之下,我的决定是……”
我顿了一顿,又说:“拒任!”底下再次嗡嗡耳语声不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炸开了锅,我压下底下的声音,响亮地说:“不应会长一职倒并非因我是一介女流知难而退,而是因为这职务是服务于大家的,有更合适的人选,我推荐由沃丰机械厂的厂长严卿棠接任!”我停语的间当,底下愈发不可收拾。
我待他们发泄完,才又说道:“他从事纺织12年,行业把控不输于在座的任何一位,为沃丰集团创下了70%的产值,务实进取,经营思路超前,苏地的中小企业无不受过他的技术恩惠,由他负责苏地生产基地的产业整合,提供技术支持,再合适不过,古人尚且讲究不拘一格任用人才,难道我们后人会输了他们去,要论资排辈才能走路?为长远计,我推选他!”
底下一时倒没了声音,因为他们多数为技术落后所困,效益极差,外商的涌入,急剧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有不少已陷于苟延残喘,勉强维持,靠代工生存,这提议是凑效的。
余会长见势,也说:“正是,允小姐宁肯推掉唾手可得的荣誉,提名严厂长,可见是真得为大家的切身利益考虑,允小姐推荐的人自然不会有错,那我就将这一票投给严厂长吧!”
方卓也走上前来,对着话筒说:“我也投支持票!”底下有人站起来说:“支持!”陆陆续续都站起来表了态,选举圆满结束。
回去的车上,严卿棠说:“小姐,您历时10载,沃丰才有今日技术优势,却要让其他人坐享其成吗?人人皆说同行是冤家,卿棠实在想不通。”
我忧心地说:“你难道不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沃丰好比大树,下面的厂商好比枝叶根系,枝叶根系有损,又哪能维持繁盛?只能呼吸与共,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