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2013年1月27号那天是王琴27岁的生日,在普乐迪KTV里新郎李奇和新娘安苗苗一脸幸福的坐在那里,像一丛刚刚含苞待放的栀子之花。我那天喝了整整12瓶啤酒,把包间青灰色的沙发垫子上吐得到处都是。那时我眼神飘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唱了一首张宇的《给你们》,唱得诗人李奇热泪盈眶。
那是那一天我唱的唯一一首歌,唱完后我一屁股坐在满是呕吐物的沙发上,听着付沉向王琴求着婚,心情上下翻滚五味杂陈,随着打出的酒嗝在空气里泛着无声的泡。那夜窗外雨声淅沥,灯火辉煌的武汉热闹而凄凉,到处都是隐隐的呼声与喧嚣声,黑夜中的小鬼含沙射影,伺机而动。
那天付沉手拿鲜花,单膝跪地,一双眼睛切切的看着他未来的新娘,说,嫁给我好吗?王琴盯着那束花看了许久,红色的花瓣飘散到眼前,她的心微微一颤。
“没那么便宜,还得再考察考察你!”
付沉一脸委顿,尴尬的笑了笑,李奇用鼓掌拍打了一下他,笑道:“个斑马的,学老子,没有创新就没有发展,晓得不?”那一夜每个人都各怀心事,王琴想到了趴在桌子下的韩娜一脸的冷艳,心在瞬间黯淡下去。我看到了躲在洪山卓刀泉南路旅馆里的那个浑身赤-裸又丑又脏的家伙,他像个疯子一样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个人是我吗?我仰头灌下一杯啤酒,眼中闪烁滚滚泪珠。
付沉站起身来拿着麦克风嘶吼着《生来彷徨》,那时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看得明白。一曲唱罢,小鬼突然跃起,撕得每个人的内心都血溅四地。狭小的包间里充斥着阵阵腥臭,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凶险而又狰狞。
走出KTV时雨越下越大,我一言不发的向黑影里走,刚走几步,听见李奇在后面喊:“阿威”,我回头,看见李奇消瘦的影子在门口的灯光下一晃一晃,“下雨了,上我的车吧。”我看了看付沉,他别过身去弄着衣领。我摇摇头,佝偻着身躯继续朝着黑影里走去,几片落叶在风雨中飞起,旋转着、颤抖着,无声无息的落在我的身后。
王琴生日的第二天,付沉独自回了一趟老家。他再次走上后山的那座破庙,那天他穿着新买的西装,颈带佛珠,一脸虔诚的跪了下去。那个老尼姑还在,只是面容越发苍老,额头上的皱纹像一条生命弯曲的河流蜿蜒不绝。付沉站起身来握着她的手问:“您还记得我吗?”老尼姑揉了揉眼,眯着眼睛盯着付沉看了半天,才点了点头说,哦,是你啊,你上个月不是刚过来抽过签吗?付沉站在原地心头一颤,老尼姑已经把他给忘了。十年来仿佛是做了一场梦,生活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似是掉进了一口黑暗无边的深井,醒来后一切都已经倒塌,没有人再会记起谁来了。他咬着嘴唇笑了笑,“是啊,上个月没抽好,今天再抽一次。”
那一天的签文后来付沉并没有跟我说,那天他盯着签文看了很久,老尼姑在他身后喃喃自语: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法,总在心源。听后他朝老尼姑俯身拜了拜,随后匆匆的走下了山。
后来他去了家乡的政府办公大楼。在办公室里,他对着一脸白净的县长说,“我要捐一条路。”县长嗫嚅了半天,终于鼓足勇气问,你打算捐多少?
那条路只有5公里,付沉捐了整整500万,随后被他取名为“天意大道”。2014年8月我回老家驱车经过天意大道,不到一年的时间道路已经破损严重,地基微微塌陷。回来后我就找到付沉,“个斑马的,你捐的那500万,估计最少一半落到那些贪官手中了!让你做善事!”那时王铭建刚刚被抓,付沉的资金链已经到了濒临断裂的边缘。他坐在办公室内双眼无神,空空的望着前方。烟灰缸里躺满了各色的烟蒂,侧台的菩萨下面,焚香了了,冒着一丝青烟。他没有回答我的话,独自絮絮而言: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如梦幻泡影。。
一晚上都是凄凄的碎梦,醒来时天刚刚透出光亮。我穿好衣服,起身下床出门。杨二锤已经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练着一套拳法,厨房里正“咚咚咚”传来切菜的声音。“起来了?饭马上就好。”杨二锤看到我出来,打了个招呼。
匆匆吃过早饭,我起身准备告辞。杨二锤手上拿着一叠钱递了过来,“小兄弟,这是1000块钱,你拿着。”我咬着自己的嘴唇,看看钱,又看看杨二锤,眼里泪光闪闪说不出话来。“拿着吧,拿着吧。”杨二锤憨厚的笑着,我没有再犹豫,接过钱,深深的向他们鞠了一躬,然后大踏步向院子外走去。
刚走出门口,杨二锤追了上来。“我护送你到西宁。”杨二锤对我说。依然憨厚的笑容绽放在我的面前,这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啪啦啪啦的掉在了地上。我曾经以为的真诚不过是浪头浮沙,任它百转千回,终究会沉入水底。但那包裹在华丽之茧中的最后一片柔软,却将它轻轻地托了起来,呈现在我的面前,令我不可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