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月色朦胧。
星光低垂下的郊野,辽阔苍茫而又寂静无声。
一粒泥土,轻悠悠地掉下,掉落在一只铁笼中。沉睡正酣的剑齿鳞狼,一对尖耳猛地一抖,然后美梦破碎,两只眼瞳陡然睁开。
蓝色眼瞳中闪着愤怒的光芒!
狼兽昂首向上,那一粒泥土便从它额头上掉下。
屋檐上,一双鞋子突然消失在黑暗中……
“嗷嗷嗷嗷……”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霎眼之间,撕裂了二更夜晚的寂静!
女子惊骇的叱喝声自隔壁传来,白少羽立即从梦中惊醒过来……青青姐!他来不及多想,立即翻身下床,快速穿好衣服鞋袜,提起墨魂剑冲门而出。但听门外脚步声杂沓不一,约有十几双鞋靴,就在他刚刚推开门之际,已经尽数消失了。
“嗷嗷嗷啊……”
茅屋后方,剑齿鳞狼仍在愤怒嘶吼。
白少羽径直冲进了孙青青的房间。房门大开,床上被枕稍显凌乱,房内空无一人。白少羽眉头一皱,重重地跺了一脚,立即奔出房门,身影没入了辽阔的荒野之中。
“青青姐——”
荒草萋萋的郊外,白少羽一边纵声呐喊,一边往前狂奔。耳畔中,只有瑟瑟的风声、唧唧的虫声在悠悠回荡。零落的星光下,奔跑的人影,浑身泛着悲凉的温柔。
恐惧萦绕在身,心痛犹如刀绞!
“青青姐——”
远处山林绵延,古木纵横,似有淡淡薄雾,自林中悠悠飘出,如是涓涓细流,温柔婉转地漫过山岗。林中深处,忽然响起了孙青青悲惨的呼救声。白少羽更不多待,御剑而起,化为一道离弦之箭,飞向了前方幽暗的树林。
墨魂剑刺破薄薄的雾霭,载着白少羽没入了深山古林。沉眠了万千年的古林,以黑暗的怀抱,紧紧拥住树林中的一切。只有破碎的几缕星光,从寥寥无几的枝叶缝隙间漏下,恍如另一个世界的光影,淡淡地诱惑着恐惧黑暗的人们。
遒劲粗拙的古树,奇形怪状地生长在林中,似无数顶天立地的巨人。
断断续续的呼救声,自林中深处飘来,虚渺难定。墨魂剑排开道道灵光,犹如劈风斩浪一般,以更快的速度飞向了林子深处,所到之处,弥漫的瘴气被剖开,藤蔓枝条也被斩成了残碎。
呼救声戛然而止。白少羽担心飞过了头,便立即纵身下剑,返剑入鞘。幽暗的原始森林,死寂无声,犹如巨大的坟墓,吞吐着来自九幽地下的森冷。纵然有几缕星芒从枝叶缝隙间筛落,还是让人感觉世界一片黑暗,黑暗中埋藏着绝望的气息,令人窒息!
不知名的黑暗枝头,浓黑的影子摇头摆尾,似乎起了惊觉。
“嘎嘎,嘎嘎嘎嘎……”
杂乱地扑翅。
乌鸦凄厉的叫声犹如刀子,割裂了深山古林的死寂!
白少羽身子微微一颤,当下更加凝神贯注,观望四面八方。声音消失在前方深处,他缓缓缩紧了手指,向前方走去。漆黑深邃的密林深处,飘浮着薄薄的雾霭,远处朦胧不定的古树,显得更加狰狞了些。
身边是瘴气,吞吐着腐朽阴寒的气息。瘴气如同幽灵,幽幽地缠绕在白少羽身边,眷恋了般痴痴地追随,不愿离去。白少羽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不由勃然变色,手起剑落,斩开了那些黏人的瘴气。
缠绵的瘴气似也畏惧墨魂剑,纷纷向四处散开。
视野一下子清晰了很多。白少羽凝眸望去,只见前方矗立着一颗巨树,树腰处捆缚着一道紫色身影。
紫色……
白少羽揉了揉眼睛,拨开脚步,迅速往前走去。眼前的一切愈发清晰——淡紫的裙衫裹住了窈窕的身躯,柔亮的青丝像瀑布般倾泻而下。尖俏的下颌,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丽。幽幽的狐眼,装满了憔悴苍白,却依然有摄人心魄的危险!
玉紫灵。
那一刻,少年的神情究竟有什么变化?
一片黑暗中,孤寂的身影猛地颤了一下。
然后,白少羽慢慢走向了前方的巨树,慢慢地,仿佛踏尽了往日无数的沧桑岁月,慢慢地,向前走近,向她走近……
山一程,水一程……
风一更,雪一更……
咫尺之间,恍然已是百世沧海!
憔悴的狐眼,幽幽地望向了前方的少年,一片迷蒙的温柔,化作了眼中晶莹的泪光。
少年凝望着被捆缚在树上的紫裳女子,幽幽地道:“紫灵……”
女子含着泪光,怔怔地注视一步步走来的少年。
时光静寂。
悄无声息。
“少羽……”
悲切而婉转的叫声,轻轻地从女子口中叫出。
白少羽一脸茫然,怔怔望着被捆缚在树上的女子。巨树生长在一片池洼中,腐烂的枯枝碎叶漂浮其上,散发出浓烈的腐朽气息,淡淡青色瘴气自池沼冒出,弥漫在巨树周围,紫裳女子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白少羽一步步地往前走近,浑然遗忘了多少黑暗与险厄。
眼前只是无数的往日时光!
山雨簌簌,破朽凉亭,天地一片凄凉,胸口躺着绝美的容颜!
风刀雨剑,萧萧竹林,悲伤逆流成河,一柄伞遮尽凄风苦雨!
古榕破庙,冷雨惊梦,素手纸伞盈张,巫山一梦雨丝斩发香!
一幕幕画面翻上脑海,他怎么能遗忘,怎么能遗忘这些记忆,他怎么能遗忘曾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他穿越了多少风霜雨雪,陪他跨越了千山万水?
是啊,他怎么能遗忘?
他怎么能遗忘那些记忆?
浑然遗忘了脚下的池沼,正在一分分地吞噬他的双脚!
玉紫灵悲声叫道:“少羽,你不要过来,这瘴气有毒!”
置若罔闻的少年,只是痴痴地、茫然地继续往前。淤泥渐渐张开了狰狞的嘴,一分分、一寸寸地吞噬少年的脚。青色瘴气嗅到了血肉的气息,纷纷涌向了少年。
“啊……”
少年发出凄惨的叫声。
一只手掌,顷刻间起了十几个白色的水泡。被青色瘴气拂到的脸庞和脖颈,也瞬间起了密密麻麻的白色水泡,凹凹凸凸,惨不忍睹。犹如被沸水滚过的肌肤,灼烫的疼痛感简直蔓延全身。少年龇牙咧嘴,简直要痛的昏厥过去!
“少羽……你不要再过来了!”
女子悲伤的声音,犹如幽幽梦中凄美断肠的叫唤。
只是为了心上人!
少年默默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楚,目光穿越了茫茫青色瘴气,落在紫裳女子身上。绝美的容颜,却也是……绝世的凄美!
她是魔道中人。
是他的宿敌,是他心中一根永远拔不掉的刺!
扎得越痛,思念就会更笃定!
铁石心肠为伊断!
“少羽……”
一样的凄美,一样的悲伤……只是更加熟悉,烙在心底更深刻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幽幽地飘来。
刹那间。
天翻地覆。
海枯石烂。
那是镂刻心间永世不忘的音容笑貌,那是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眷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古老的誓言,从年少的记忆深处,恣肆地萌芽,茁壮,开花……秋叶落翩翩,满树相思果!
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夜不能寐。沧桑的面庞,痴痴地仰起,对着一轮冷月,让凄凉的月光,洒照在脸上,犹如凝结了一层莹白的寒霜。
青梅竹马的青葱时光,永远不会忘记的陪伴!
只是短短一瞬间。
少年,失魂落魄。
迫不及待的人影,势不可挡地冲出了池沼,冲向了远处另一棵巨树!
少年决绝离去的背影,深深地映在了紫裳女子眼底,在心底铭成了一道永世无法愈合的伤痕!
晶莹的泪水,划过了绝望的容颜。
她,终究不是她……
另一棵巨树上捆缚着绿裳女子。
没有泥沼,没有瘴气,只有无数的树苗生长在巨树周围,如同万千箭矢对准了巨树上方。绿裳女子面色惨白,胸口起伏不定,凄楚的目光投向了白少羽。
孙青青:“少羽,快来救救我……”
白少羽:“青青姐,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手中墨魂剑直指前方,载着他飞身而起,径直朝孙青青飞去。就在白少羽刚刚腾空而起的瞬间,巨树周边的树苗恍如苏醒了一般,化为了漫天箭矢朝他激射而去。
破空锐啸!
尖利的树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疯长,犹如一片箭雨朝白少羽席卷而去。令人窒息的杀气,从下方汹涌而起。白少羽吃了一惊,剑光一挥,斩断了当先刺来的一簇树苗。紧接着却是更多的树苗疯长而起,宛如排天巨浪拍向了他。
嗖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树藤犹如凶魔,张开巨口吞住了白少羽。更多的树苗正在恣肆地生长,不断地加到包围圈中,又如万千长蛇团团缠搅猎物,恨不得把里面的血肉碾成粉末!
一只巨大的树茧,悬在半空愈来愈厚,狂暴的树藤一圈圈向内缩紧!
令人恐惧的黑暗中,树藤嚓嚓嚓地划过白少羽的肌肤,泛起一片片辣痛。衣服嗤嗤嗤地破开了一道道缺口。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骨肉一分分收缩,胸口闷痛异常,几乎无法呼吸!
死亡的阴影。
就这样吞噬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