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
窗外曳竹光,窗内杯酒凉。
中年男子坐在红木桌边,自斟自酌,容颜憔悴。
“谷主,您在跟鬼修罗斗法时,受到极大反噬,内伤未好,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门外明亮的光景中,徐徐飘来了一袭紫裳。
中年男子置若罔闻,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我败了……我败了……呵呵……我败了!”
玉紫灵叹了一息,缓缓走近,眼眸中泛起迟疑的神光,“其实……这也并非谷主修为比不上鬼修罗,只是鬼修罗仗着蜈蚣尸王,才侥幸打败了谷主,若是……”
杨天烈面色一变,双眸顿时精光闪闪,凝视在玉紫灵脸上,“蜈蚣尸王,蜈蚣尸王……蜈蚣尸王只不过是一只肮脏腐臭的大虫而已,在我看来,也只有御鬼堂那样的人会喜欢这种东西了!”
玉紫灵喟然道:“不然。蜈蚣尸王是丰都尸罗洞中成长起来的上古魔兽,虽然外形丑陋,腥秽不堪,但是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厉害魔物。不知道曾有多少修真高手葬身在其口中。平心而论,便是凌霄派的紫睛龙、九尾金銮、玄天兕,波若寺的狮翼兽,以及丹阳门的黑山孔雀,也不一定能赢得了蜈蚣尸王。”
“笃——”
杨天烈重重地把酒杯拍在桌上,眉头攒聚,眼神冷厉,“若是正道中没了这五大神兽,正魔两战中,我们又岂会打得如此吃力?”
紫睛龙、九尾金銮、玄天兕、狮翼兽、黑山孔雀这正道五大神兽,在多次正魔大战中,几乎都是横冲直撞,践踏杀戮无数,如入无人之境。尽管魔道中,御鬼堂有蜈蚣尸王,观音派有水魔蛟,但毕竟寡不敌众,无法抗衡五大神兽。魔道弟子对五大神兽大多心存忌惮。现今魔道派阀中,只有魔音谷和百药门没有镇派魔兽。
两人沉吟半晌,没有再言。
玉紫灵自然能从谷主的话中,听得出他对魔兽坐骑的渴望。但是驯服魔兽,使其成为自己的坐骑,这样的事情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那些掌握旷世神威的魔兽,多是洪荒遗种,能从上古时代存活至今,其数量少之又少,踪影难寻。曾有多少热血勇士,为了获得那些凶兽,踏遍瀚海荒山等不毛之地,真正能找到上古魔兽,且将之驯服为己有的,古往今来寥寥无几。而且魔兽生性大都狂野残暴,加之一身天地至威,不知道又有多少驯兽者洒出了一腔热血……
杨天烈右手一分分缩紧,瓷杯中的酒水如沸腾了一般上下跳跃,终于“啪”的一声,酒杯被捏得粉碎,酒水溅洒了一地。湿漉漉的地板,倒映出中年男子怒不可遏的脸色。
“凌霄派的三大神兽,还有御鬼堂的蜈蚣尸王……”
屋子温度迅速上升。滚滚热气弥漫开来。玉紫灵不禁呼吸一窒。
正在这时,屋子中走进了一名弟子。
玉紫灵眼角余光掠去,问道:“你有什么事?”
那弟子对着杨天烈、玉紫灵行了一礼,道:“禀报谷主、副主,百药门主宫医仙求见!”
玉紫灵眉头微皱,转向杨天烈,道:“谷主,您要不要见他?”
杨天烈慢慢恢复正常的呼吸,眼中的火焰逐渐熄灭,转眼看来,淡然道:“为什么不见?”那名弟子听到后走出屋子,带话去了。
疑惑的雾气,氤氲在紫衣女子眸中。
这个老狐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会有什么目的?
念头只是一闪即过,随即刚刚那名弟子带着两人走入屋子。左边的中年男子身穿宝蓝缎子,手执羽扇,唇上八字胡,唇下一颗痣,满脸笑容,温暖如春。右边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双手捧着一个朱漆海月方箱。
中年男子迎面就含笑道:“宫某听闻杨贤弟不幸受伤,特地前来探望了。”
杨天烈面色微微有异,神色略显阴沉,望着宫医仙,不冷不热地道:“宫医仙,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宫医仙见他神色隐似不愉,便把笑容收敛了几分,“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一听说杨贤弟受了伤,就立即准备了一味上好的药材,前来探望杨贤弟来了。”
杨天烈略一沉吟,摆了摆手,道:“请坐。”引见的弟子搬来了两张座椅,放到宫医仙师徒二人身后。宫医仙一屁股坐下,看向身边弟子,道:“快把箱子打开,把药材呈给杨谷主端详端详。”
少年郎把方箱放到红木圆桌上,麻利地打开铜锁,翻起箱盖。未见箱中物,已有灵光出。淡淡玉色流光,从箱中绽放而出,同时也有淡淡幽香,从里面飘出。
绝不是凡品。
杨天烈、玉紫灵二人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灵光渐渐收敛,呈现出一朵巴掌大的灵芝。紫中透红殷如血,质地柔润美如玉,仿佛凝聚了天地灵气一般,灵芝表面总有淡淡流光,看起来美轮美奂。
宫医仙看了看这朵灵芝,又看了看杨天烈,咧嘴一笑,道:“这是血玉灵芝,乃是我百药门的一味奇药。每年我都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悉心照料,才能养活一两株。这血玉灵芝足有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疗效,对于谷主所受的伤,绝对不在话下啊!”
杨天烈淡淡地道:“无功不受禄。”
宫医仙摇摇羽扇,叹道:“谷主,这你可就见外了。我们同属圣道,都是一家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杨天烈看了一眼血玉灵芝,目光移向宫医仙,道:“宫医仙你也不必拐弯抹角了,有求于我就直说。”
宫医仙眼角余光悄悄朝玉紫灵处瞄了一下,笑意又浓了一些,随即道:“有求于谷主必然会麻烦谷主,这我可不敢啊。不过我倒是有一件机密大事,想跟谷主商量一番。”
他斜眼偷瞄玉紫灵,她又怎会不知?但闻他说“有一件机密大事”要跟谷主商量,只道他又对自己起了色心,所谈之事也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不由得一阵反胃,作呕欲吐。
杨天烈哪里知道玉紫灵的念头,反而起了好奇心,眼光炯炯看向宫医仙,问道:“机密到何地步?”
宫医仙呵呵一笑,道:“你我二人洽谈再好不过!”
杨天烈先是半信半疑,随即泛起讶异的神色,看向玉紫灵等人,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那名引见的魔音谷弟子,和宫医仙身边的少年郎应声退出。玉紫灵淡淡冷笑,也走出了屋子。
三级台阶,满院空寂,碧竹轻晃。
仲夏,微凉。
紫色纱衣随风飞扬,三尺青丝随风曼舞。
恶心不适的感觉终于还是渐渐消失,复杂的思绪却无端地涌起。冰冷的面色,像是被洗涤的尘垢缓缓流逝,只剩下了莫名的凄迷。妩媚的眼眸,装的是,悲凉的温柔。
玉雕般的纤纤手指,深入胸前衣内,然后夹出了一根布带。尽管已经洗过了许多遍,还是残存着淡淡的血迹……为什么总是洗不干净?
谁的眼眸中,盛满了泪水?
洗不净的血迹,像是……洗不尽的思念,涸化在生命中,永不褪色,永不磨灭,永远镂刻在心间。朝起,暮落,世事纷纭,思念如同一味毒药,总在腐蚀那颗凌厉坚敢的外表下,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心……
凉亭,山雨,万籁俱寂。
小狐狸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谁的脸,贴着谁的胸膛?
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只有你的心跳声。
少羽,在你眼中,我是什么?
那时的痴狂,清晰如在眼前。
我愿意为了你,去死……
痴狂如同焚身的烈火,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人间多少岁月之后,谁还会记得那样一个幽幽痴心的女子?谁还会铭记那份痴狂?
我……不知道……我们……不可能的!
身影渐行渐远,已经恍如隔世。
逃离得了痴怨纠缠,又怎么能够逃离得了——心中撕裂般的痛楚!
绕指的布带,在风中微微晃荡。
一切沉寂了下来。
“吱——”房门打开,宫医仙走了出来,先对着屋内作了一揖,道:“杨谷主,我宫某先告辞了。”然后走到庭院中,又对玉紫灵拱手道:“玉姑娘,我们就此别过。”玉紫灵头也不抬,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宫医仙本想多说什么,但看到她似乎不愉快的样子,嘴唇蠕了蠕,便走了。
宫医仙前脚离开,杨天烈后脚随至。
玉紫灵收回那根蓝色布带,转身面向杨天烈,问道:“谷主,宫医仙都跟你谈些什么了?有没有提及什么无理的要求?”
杨天烈尽管看起来淡然若素,面色中已经多了几分悦意。“紫灵,其实你不必一直对宫医仙心存成见。”玉紫灵正要开口,杨天烈已经堵住了她的话音:“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玉紫灵不敢对谷主的话置若罔闻,虽然心有不甘,也只得点了点头。“谷主,宫医仙跟你谈了什么,属下可否获悉?”
杨天烈从衣内掏出一张羊皮古卷,递到她面前。羊皮卷又破又旧,上面还有些难以去除的陈年污渍。玉紫灵接过羊皮卷,缓缓打开,眉头微皱。
惊讶的神情在她脸上暴露无遗。
“巨龙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