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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龙旗下的劫难(4)

袁世凯详细地查了开平矿务局的发展资料,经历了1883年的金融危机,开平煤矿在唐廷枢的运作下已经成为帝国资源型企业NO.1,1892年唐廷枢死后,醇亲王的狗腿子张翼接手,将开平矿务局进行了颠覆性的改变,不再沿袭唐廷枢一直推行的发行股票募集社会资金进行扩大再生产的路线,而是采取最无奈的抵押式融资,开平煤矿产业链条上的资金需求都是通过抵押产权向钱庄票号机构贷款。张翼将开平矿务局开办成衙门,办事员都贪污成性,开平煤矿在唐廷枢死后五年,信誉大减,张翼用煤矿的资产进行抵押,钱庄票号一看到张翼远远地就关门上锁,生意不做了还不行?1897年,醇亲王的这位洋务狗腿子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张翼看上荒芜小岛秦皇岛,着手在岛上修建码头,将开平煤矿的煤从秦皇岛运送出去,走水路的话将来的运输成本能够大大降低。张翼在这一点上还很有远见,可是没有人给开平矿务局贷款,发行股票就更加不可能,开设码头需要大量的设备器械,张翼一气之下转向外国金融机构。

第一个进入张翼视野的就是德璀琳,这个人给开平煤矿介绍的金达一直被唐廷枢和李鸿章视为洋务干将。1897年张翼通过德璀琳以天津,上海等地港口设备做抵押,向德华银行借款六十万两。抵押贷款轻松快捷,不像增发新股那样到处路演推介,跟叫花子似的到处要钱,张翼拿到德华银行的贷款后,对德璀琳是感激涕零,又是请吃饭喝酒又是按摩泡妞。1898-1899年两年之间,张翼请求英商墨林为开平矿务局发行秦皇岛债券二十万镑,条件是以开平局全部产业作抵押,墨林派美国矿师胡佛来华,这个胡佛的中文名字叫胡佛(为了便于记忆,统一称胡佛),开平矿山聘请胡佛为矿山工程师。“袁大人,张翼已经将开平矿务局卖给了英国人,德璀琳就是中间的主谋。”袁世凯的幕僚,天津候补道周学熙将一份自己早已草拟好的检举材料递给袁世凯,“英国人为了将开平矿务局搞到手,早在成立初期就已经安插了间谍卧底在开平。”

英国老鬼嚣张地撤下大清帝国龙旗背后,一场掠夺开平矿务局的弥天阴谋早已血腥上演。袁世凯接过周学熙的检举材料,一脸的惊讶,周学熙的父亲周馥跟自己曾经同为李鸿章的幕僚,关系非常的好,八国联军打到北京,周学熙跑到山东投奔袁世凯,袁世凯对周学熙是委以重任让其督办山东大学堂。1901年袁世凯新署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周馥署理山东巡抚,父亲一下成了儿子的顶头上司,按照大清帝国的惯例必须回避,周学熙无奈之下只有跑到天津当候补道,他跟袁世凯的关系越发亲密,还将同父异母的八妹嫁给了袁世凯的八子袁克轸,两家成为了亲家。周馥跟开平矿务局督办张翼也是儿女亲家,并且在1896年周学熙高考落榜之际,张翼伸出援手,派周学熙为开平矿务局驻上海售煤处主任,周学熙一举成为开平矿务局的一方诸侯,在上海卖煤的周学熙野心膨胀,放不下当官的欲望,看着开平矿务局看仓库的办事员都贪污公款,自己也抓紧利用办事处主任的肥缺敛财,不到两年周学熙就花钱买了一个天津候补道的官衔,1898年当上了开平矿务局的会办,第二年升为总办。身为开平矿务局的周学熙却一直稀里糊涂,张翼总是神神秘秘背着他跟洋鬼子谈事,周学熙决定查查这个亲戚到底跟洋鬼子干什么勾当。他很快就掌握了一份材料,一份1880年的《英领事商务报告》让周学熙认定金达就是英国商人安插在开平煤矿的商业间谍。

袁世凯还是有点纳闷,非常谨慎地问周学熙:“你怎么就认定金达是商业间谍?”周学熙详细地替袁世凯梳理了金达在开平矿务局的一举一动:这个金达是鸦片战争之后在英国出生的,可是这家伙一直在日本长大,还娶了个日本娘们儿,1878年来到中国,当时到开平矿务局担任总工程师就是德璀琳推荐的,德璀琳是李鸿章的外交顾问,把控直隶海关多年,无论是唐廷枢还是张翼都不得不给李鸿章三分薄面。英国领事商务提交给英国政府的报告细节将金达的间谍身份给暴露出来,该商务报告将唐廷枢开挖胥各庄到芦台煤河的细节描述得非常精准:从芦台引河水入内,河有闸,可以维持每天船运12小时,水深是4米,潮涨时开闸则每日船运可超过12小时,运河全长约二十一英里许。周学熙还有一个更为有利的证据指控金达是商业间谍,那就是1880年5月担任唐胥铁路的主管工程师之后,金达力排众议要求铁轨的轨距跟英国轨距一样,一个主要的目的是大清帝国将可以大量购入英国工厂制造的机车车辆,为英国资本开辟更大的市场。周学熙搞到了一篇金达写的文章《华北的矿山及铁路》,这篇文章被收入《英国皇家土木工程师学会纪事录》,金达是英国土木工程师学会会员,这篇文章从学术意义上讲无可厚非,金达却因此获得了1900年由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生前最后一次颁布的圣米迦勒及圣乔治勋章,圣米迦勒及圣乔治勋章是英国国王乔治四世在1818年设立的,专门奖赏英国派驻在殖民地区供职的政府高级官员、对英联邦或对外事务作出贡献的人以及从事秘密任务的大英帝国功臣。圣米迦勒及圣乔治勋章的名额非常少,授勋过程非常严格,先通过内阁会议审议,由政府提出意见,最后由英国国王全权任命。“袁大人,金达一个一直在国外生活工作的英国人,维多利亚凭什么给一个在大清帝国企业担任工程师的人颁发这么重要的勋章?”周学熙呵呵一笑,“矿山及铁路的文章将我们的资源以及交通状况彻彻底底地暴露给英国政府,金达既不是英国政府官员,也没有对英国的对外事务做出什么明显的特殊贡献,他获得勋章的唯一理由就是从事秘密任务的大英帝国功臣,这就证明金达就是英国政府派到大清帝国的商业间谍。”

袁世凯瞠目结舌,周学熙的材料看来并非不经之谈,那森嚣张地撤下龙旗的背后看来英国人是早有预谋盯上了,德璀琳是调查开平煤矿龙旗事件的最好突破口。古斯塔冯德璀琳(Gustar Von Detring)在鸦片战争后的1842年出生于德国日耳曼贵族,在德璀琳六岁的时候,一场席卷德意志的革命风暴将日耳曼贵族纷纷击垮,德璀琳的家族崩散。逃难到英国的德璀琳一家加入英国国籍,刀光剑影的德意志在铁血宰相俾斯麦的剑锋之下血流成河,逃离德意志的德璀琳错过了日耳曼贵族复辟的大好机会。二十二岁的德璀琳只身来到大清帝国,在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手下谋得了文书的职位,不过小伙儿顽强的努力让赫德很高兴,在1869年以三等税务资格被调至天津海关。1876年云南教案发生后被英国公使强行弄到烟台谈判的李鸿章,在赫德的推荐下让已经调任烟台海关税务司的德璀琳作为中间人居间周旋,《烟台条约》让英国人心满意足地获得了深入西南的权力。赫德在1877年12月将德璀琳提拔为天津海关税务司,在天津的德璀琳和直隶总督李鸿章关系密切,甲申中法战争、甲午中日战争,德璀琳一家周旋其中,甚至代表李鸿章出使日本,成为李鸿章国际上的代言人、大清帝国的外交部长,外国使团如果不先到天津拜见李鸿章和德璀琳,在大清帝国就什么事也办不成。1894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举国欢庆,德璀琳这个没落的日耳曼贵族失去了俾斯麦重振德意志贵族的荣宠,却在这一年在大清帝国获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誉,慈禧太后在生日那天一高兴就赏赐德璀琳头品顶戴花翎。德璀琳在李鸿章在世的时候是帝国红得发紫的洋大人。

袁世凯在周学熙的举报材料之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1899年一到中国的墨林公司的天津代理人胡佛,就跟张翼谈成了一笔一百四十万两银子的抵押贷款,这笔贷款的牵线人正是洋大人德璀琳。胡佛给开平煤矿提供一百四十万两银子贷款的条件是除了全部抵押开平矿务局的资产外,还须聘请他担任开平煤矿的技术顾问。这个后来爬上美国总统宝座的胡佛出生在美国衣阿华州,爹妈死的很早,从小过着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小伙儿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二十三岁那年通过简历造假应聘到英国经营矿业的最大商行组织毕威克-墨林采矿公司。1899年2月刚到天津的胡佛得到一个重要消息:开平煤矿的张翼在到处筹划借钱。在来中国之前,墨林公司的老板就叮嘱胡佛一定要盯住开平煤矿,那是大清帝国最具潜力的资源型企业。胡佛从英国使领馆详细了解了开平煤矿的情况,找到了李鸿章的老哥们洋大人、开平矿务局督办张翼的顾问德璀琳,抵押贷款的生意很快搞定。年仅二十五岁的胡佛成为帝国最年轻的洋顾问,金达提供给英国使领馆的情报让胡佛的欲望迅速膨胀,张翼的衙门化公司经营让当上开平煤矿技术顾问的胡佛有了一个施展拳脚的舞台。1900年4月,胡佛带着一百名大清帝国骑兵和二十名军官组成的考察队伍浩浩荡荡地周游全国,袁世凯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洋鬼子居然带着大清帝国的军队护卫进行全国商务考察。一百多号人马一路上人欢马嘶,旌旗招展,队伍到达山海关矿山时,数千名当地群众黑压压地一起向他们涌来,胡佛顿时大惊失色,勒马不前,担心被大清帝国的农民给包了饺子打屁股,翻译见状马上上前了解情况,原来当地群众听说有一位外国“大官”的眼睛能穿透土地找到黄金,特来看看他和他神奇的眼睛。胡佛就这样在大清帝国军队的保护下完成了周游考察,尤其是对开平煤矿进行了更为彻底的考察。两个月之后的1900年6月1日,胡佛写出了一份详细的《开平矿务局报告》,报告翔实地记录了开平煤矿的开采历史、地理位置、煤田面积以及采矿权、地质、煤质、采煤成本、煤的产量、运输部门、铁路、运河、港口、轮船、运费、煤价、市场等各个方面的情况以及数据,并最终得出了“这项产业肯定值得投资一百万镑;这个企业绝不是一种投机事业,而是一个会产生非常高的盈利的实业企业”的结论。胡佛的这份报告将墨林公司与德璀琳阴谋霸占开平煤矿的悲剧推向了更悬秘的高潮。

周学熙的材料跟一部悬疑剧本一般让袁世凯震惊:1900年6月,八国联军炮轰大沽炮台,洋鬼子蜂拥天津,一直力主借用义和团之手剿灭洋鬼子的慈禧太后红人、时任直隶总督的裕禄服毒自尽,天津陷落,6月17日晚,大沽炮台淹没在一片炮火之中,闻着浓烈的火药味,前北洋大臣杨士攘、升道杨士苟、升守唐绍仪、开平矿务局总办周学熙一行官员携带眷属三百多人惊惶失措地跑到了英租界,敲开了张翼在英租界的家门。都是官场上的老朋友,张翼快速将三百多口人请进屋子里,藏匿于家里的地窖内。这个地窖之大让人不禁要问,开平矿务局的督办张翼在家里到底是挖的地窖还是地下防空洞?不管怎样,在英国人的眼皮之下挖出能容纳三百多人的地窖确实堪称壮举了。6月22日,驻津英国领事H 金带领英国官兵四十余人,骑着高头大马在英租界转悠,他们的目标是张翼的住宅,H 金得到胡佛的准确消息,英租界的张翼家里养了很多鸽子,可能是义和团埋伏在英租界的内应。义和团不管洋人有长枪还是大炮,反正看到洋鬼子就大开杀戒,H 金不想半夜因为张翼家的鸽子而引来义和团,让自己在梦里就稀里糊涂掉了脑袋。胡佛其实已经摸清楚了,张翼的家里躲藏着一干管理大清帝国北洋集团旗下企业的官员,现在大清帝国的皇帝跟太后都逃跑了,这些掌握着大清帝国洋务企业实权的官员拥有对企业的处置权。胡佛在张翼身边当顾问的半年光景里,对大清帝国的资源已经摸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这个张翼手上的开平矿务局可谓是大清帝国最具潜力的矿产资源类大盘蓝筹股,胡佛早已是垂涎三尺。胡佛没有将自己的真正目的告诉H ·金。

H 金只想清除义和团后患,一行人耀武扬威地来到张宅,野蛮地将张翼家的门给撞开了,一个家丁惊吓过度刚嚷了一声,就被H 金一火枪给来了个穿膛透心凉。H 金指挥着英国士兵冲进内屋,将躺在床上抽大烟的张翼像抓小鸡一般给提到了大院。过去一直有醇亲王的庇护,张翼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被丢在地上的张翼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努力拿出一副帝国官员的架子,质问H 金为何如此野蛮无礼。H 金一脸严肃,指着张翼家房上的鸽子:“人口众多,迹近埋伏,信鸽传递消息,疑与拳匪相通”,张翼一听,顿时瘫在地上,大喊冤枉,H 金没有给张翼任何辩解的机会,以涉嫌勾结拳匪的罪名将张翼逮捕,命令士兵将张翼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太古洋行的一个旧厨房里关押,还多次嚷嚷要就地处决对张翼进行恐吓。胡佛通过H 金的秘书得知张翼被英军抓捕的确切消息,兴奋地失眠,连夜找到德璀琳商议用开平矿务局的权益交换张翼一命,之前在跟张翼接触的过程之中,胡佛了解到张翼是醇亲王载沣的狗腿子,只要张翼干的事情,大清帝国其他官员都不敢过问,这个时候张翼想活命自然会拿开平矿务局进行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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