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画画不觉到了下午，也不知走出了多少山路。突然过来一阵山雨，我们急忙进了左手一个叫野鸡崖的村子，到一家院子里躲雨。丈夫正在院外修水路，他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妻子抱着一个孩子，她虽不算漂亮，发髻和脸上染着土尘，但从一对杏核眼里依然跳出了几分秀色。七八岁的女儿眼睛很像妈妈，雨刚一停便帮爸爸往门前的园子里疏通院里的积水。我给她画速写时，脚上还穿着一双大雨靴。
傍晚时雨过天晴，这家人留我们吃饭住宿，为了感激，我为他们拍了全家福。
其实，他们并没有多余的住屋。晚上，我和发德与他们全家睡在同一个炕上。我们俩住里边，盖着他家最干净的被子。中间是年轻的丈夫，然后是女孩和小弟，妻子睡在窗户下面。
屋里的摆设极简陋，几乎没有桌子。我将手提的蓝色布提究放置在西边土墙旁的一个条缸口的盖板上。
虽然通间土炕大，并不拥挤，但很不习惯。白天劳累，倒是不久便睡着了，却总不实在。天将亮时，迷糊中听见屋内有东西掉下的响声。天亮发现是我的包掉进了油缸。
原来那条缸口的盖子是个硬纸板，包里装着相机和速写本，分量不轻，天快亮时那纸板终于被压凹变形而同包一齐掉进了条缸。缸里竟然是清油。
我们急忙抢包出油。山区农家的清油除自己食用外，更需要拿出些到集上换零用钱。他们不仅不说从搜起的包里漏回缸里的清油是否干净，或者损失了多少油，反倒再三表示油坏了本子和相机。
回到乡政府，小孙给我找了几本旧杂志拆散，一页一页夹在速写本里吸油，换了好多次，直到杂志纸不再有明显油渍为止。当时速写本的纸黄而透亮，多少年后虽然不透亮了，暗黄色的本子始终留有一股陈年油味。
照相机在发德的帮助下，经过擦拭看上去恢复了原貌，快门也逐渐有了“咔嗒”的响声。我庆幸还能用，在后面的几天里又拍了不少照。尤其是爬上村后堡子山取了几个很有特色的构图。
回到学校，给文有任讲明了情况。经过他的检查，机子倒没受到太大损害，只是虽然有响声，快门却打不开，经过清理也修好了。当然我照的那部分胶卷冲出后哈也没有。前边的照片洗是洗出来了，却因操作无经验，效果很差。
我们住过的野鸡崖那家人的合影和屈家庄一位老人的照片都不理想，加之路途远，一时无顺人带去。原打算寄给乡上请转送，因我个人后来依旧命途多舛，几经拖拉总也没能寄给他们，现在连他们的名字也记不得了。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总觉有些对不住他们。尤其是那对朴实好客的年轻夫妇，和他们两个可爱的孩子。不知他们一家过得可好！那个叫野鸡崖的村庄也一定今非昔比了吧。
參红旗山
我是八月十三日由种田乡返回县城的，速写本上有在种田等车中间没有画完的一张速写，上面写了时间。在家休息了两天，又起程去红旗山煤矿。
十六日清晨七点不到，我赶到县汽车队，门外停着一辆去兴仁堡的班车，院子里冷冷清清，别无发车的景况。遇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同志，告诉我八点后有去长征的车，红旗山车很少。我只好返回家里，好在距离不远。
八点后，推着自行车由二女儿陪同又一次来到汽车队，在门口遇见一中时的学生滕某，他在公路管理部门工作，也去长征。一起上车后，他抢先买了两张票，怎么也不肯收我递过去的钱，只好作罢。
到长征后，去银行世武不在。我将画夹和提包放在门房内，带上照相机和速写本去街上溜达。踱到矿务局工会门口，进去找任服膺也不在办公室，只好又踱回银行，在门房坐着等候。十点左右世武总算回来了，他很勤奋，又拿出不少速写新作让我看。
在街上已打听明白去红旗山只有下午一趟车，便安心泡在世武的画室里聊天。
直到下午四点才搭上去红旗山的车。上车后遇见西滩祁家姐的女儿，怀里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这辆车的票员正是她爱人小刘，硬是不让我买票。一天里坐了两辆车竟然都没掏钱。
沿途上车下车，走走停停，到红旗山矿上巳经五点半了。小刘拎着包带我去办公楼，找到二楼方知王祥书记早晨回平川家里了，说是晚上回来。厂办公室的小李将我领到客房安顿好。天还早，我便到周围去画速写。小李是陶瓷厂粗瓷车间保管李福金的孩子，王书记已经安排了接待我的任务。
去接王祥的小车八点左右回矿，我正在外面画煤场。他看见了急忙下车，态度十分热情。矿长办公室在四楼，门开着，外间坐着看电视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吃晚饭见过面的。他身体很结实，食堂专门给他捞煮得硬的面，引起了我的注意。经介绍知道是总工程师，他等书记有事。我便告辞出来，趁天色尚亮时画完了那张煤场速写。
客房里三个床位。当晚除了我，还有一位年轻人，是江苏镇江燃料公司的采购员，姓管。
第二天上午，在矿长办公室同王祥聊了三个多小时。他是我在陶瓷厂时的老领导，很有能力，是李玉佩书记的左膀右臂，当时分管厂里的生产。因是摘帽右派，虽管事却无名分，为人也很低调。“文革”后，地区在红旗山搞煤矿，他被任命为书记兼矿长。
我们谈陶瓷厂时的事和人，谈红旗山的现状。他为这个矿付出了心血，取得了成绩，还有许多改革发展的想法。说到高兴处，给我抱来五大本反映矿山历程的照片资料。我翻看着，为老领导终于施展出他的才能而高兴。
说到书法时，他拿出在旧报纸上临写的颜勤礼碑，请我提意见。他也报了西安书法函授学院大专班，是我的函授同学。我就他的字讲了看法，他约定安排一个晚上，同矿上的书画爱好者笔会一次。
九点多，窗外下起了雨，再也没停，一直下到晚饭前。下午我在房间里给同楼住的几位青年画了白描肖像写生。晚饭后，雨停了，风却刮得呜呜地响。我在井口上坚持画了两张速写，感觉有点冷，便夹着速写本子回了宿舍。
后面连续是晴好的天气，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矿的周围画钢笔速写，井口、设备、煤场、矿工……什么都画，太阳晒着很辛苦，但非常快乐。不出去时，便在宿舍为来访的人画毛笔写生。
我向王祥提出了下井体验的要求，他答应干部下矿时带上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我到矿上写生的第五天，是个星期日。早晨八点多，王祥带着矿上几位领导、总工、几个科室负责全副武装，我也穿好一套矿工服装，带上矿灯，随着他们一齐下了井。不是坐我在红会一矿见到的运人矿车，而是从一个斜井口走着下去的。
到了下面，光线很暗，坑道里不是很好走，分岔的巷道多，我只是跟着负责关照我的一位年轻干部转。有些地方比较宽敞，有些地方很窄，大多地方的坑木支撑得很牢靠的样子。我拍了十多张照片，对矿井下面的情况算是有了一点感性认识。回到地面，已是十一点多了，在井下待了足足三个小时。
那天下午，我在房间里画了安全帽、矿灯、蓄电池、皮带、胶皮靴等矿工设备，不同角度的，结构画得很仔细。
晚上，王祥安排笔会交流，矿上喜爱书法的人不少，气氛很热烈，我连写带画地搞了若干幅，睡时已近两点。
红旗山周围有许多集体开采的小煤窑，井口的场景各不相同。那几天，我背着水壶转得很远，画了不少有特色的煤场井口。有一天向下直走到红会四矿，画了两张选煤楼的速写。
下矿井的第二天，我的大腿便疼痛起来，还很厉害的。工人们跟我说：第一次下井这一关是难免的。
我虽过了第一次下矿井的关，以后却再也没有经历过第二次。表现煤矿的作品也只有《煤黑子》一件。几年后甚至终止了人物画的学习和创作，一心一意画起了花鸟画。
禅宗三祖僧灿说：“至道无难，惟嫌拣择。”胡兰成在《禅是一枝花》里认为“惟嫌拣择，是有五种：一是绝对的东西，无可比较。二是样样东西都是好的，不生差别观。三是有差别也不可拣择。四是要拣择也不许。五是谦虚的缘故不作拣择
其实“惟嫌拣择”也是不可拣择，所谓人生的很多选择看似主观的，实际也是无奈之后的一种顺其自然，一种不可拣择。当然，这无奈并非消极，往往透着积极的意味，所以无可拣择仍然是一种拣择。
2007年春风已过数日矣
个人画展
一九九一年兀月二十九日，我带着六十多幅探索画作到兰州去找李宝峰先生。
与宝峰先生最初相识是一九七七年夏天给出版社改连环画时，他是出版社的编辑，和马负书先生在一个办公室。记得是两个大窗户前各摆两张桌子，马负书与陈绍泉面对面坐在与门相对的位置，李宝峰对面是刘云石，他们在靠右边的窗旁。
马负书先生专管连环画，是我的责任编辑。每次去找他时，其他的几位只要在，总要打个招呼的。
第二次见面是一九八六年的十月底，我刚借调靖远师范，家还住在二七九厂。白银书画函大的段英利陪着省上请的面授教师来到师范，师范是书画函大的教学点，由田种玉老师负责。
请来的书画家是马负书、李宝峰和关启兴。前一年曾同张兴武一齐去过一次马负书家，他身体不好，记忆差，时隔一年便有些记不清我了。而近十年未见过的宝峰先生竟然一见面便呼出了我的名字，让我很感动。
这以后，我一有机会便向宝峰先生请教艺事。画了些画，想搞展览，自己把握不住，便想到已经调进画院的李宝峰先生。他看了画后，支持我在省城搞一次个人画展，认为花鸟、风景很有特色，比人物好。他说：“再精选一下，作品不要多，四十幅左右就行了。”
随即写了条子，让我去找甘肃美术家画廊的经理高润民。
高润民对我的画印象很好，认为有新意，与别人不同。促我于二月下旬展出，经费一千五百元。他让我去美协，争取让他们挂名主办。美协副主席兼秘书长罗承力看过画后，让挂上省国画家学会。关于美协，他说：“普通会员办画展挂名要上常务理事会研究，很麻烦的。”
我说自己不是国画家学会会员。他说：“那没关系，我是会长，你去邵灵那儿填个表就行了。”
从兰州回来，我又专门去白银，找到文化局葛局长，他正在帮我办调动，之间已经熟悉了。听说我要在省上办画展，表示全力支持。问明需要经费的数目后，他说“文化局支持一千，你再去找找郭主席，让文联也出点吧。”
我是在白银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见的郭维平主席，他们正在搞一个活动。听了我的陈述，他非常爽直地答应道：“既然文化局支持一千，下余的五百文联帮你解决。”
有了经费支持，我便给高润民写信，定下了大体时间及展览的一些具体事务。
适逢冯振国春节探亲回靖，来寒舍时帮我一起选定了展品。
收到汤文选老师为画展的题名后，我去兰州同高润民定了展览日期，请李宝峰先生为我写了前言。请柬由画廊准备。因为时间紧迫，印出后，省上需发者由画廊负责。其余的，一半直接寄白银文化局葛更才局长，由他安排送文联并散发白银诸画友。另一半寄靖远师范，由我自己发送县上和平川的朋友。
画展开幕的日子是一九九二年二月二十二日，我于二十日上午带着画赶到画廊。下午装框时，碰见周大正来画廊，他是省上著名油画家，很仔细地看几张画，问我那石头是如何画出来的？我说自己是自学的，请他多指导。他听后说：“自学的又咋样？很多大画家都是自学的！”我请他出席开幕式，他满口答应，而且准时到场。并再三嘱咐我有事去民族学院找他。几年后，一位部队的年轻朋友想去民院进修，他十分热情地帮忙，最后因部队没同意而作罢。
晚上去出版社家属楼，画院无房，宝峰先生仍住在老单位。我讲了布展情况，约定翌日去画院请人。从宝峰先生家出来，又去住同一楼的马负书先生家送了请柬。
二十一日上午到省画院，宝峰先生带我挨着房间请了院长毛涤非、副院长赵正。共三位副院长，除赵正和宝峰，还有王天一，因不在家而没能请到。同时请了画家陈天轴、林经文等人。
出了画院，顺路去老干中心请了寒石，关启兴又到美协见朱冰、罗承力二位领导，均答应出席开幕式。最后到文联家属楼面请了陈伯希先生。
我住在二七九厂工作站。中午见到董亚清、张谦和邢伯川三人，他们专程代表二七九厂来祝贺我的画展。真难为老单位的领导和朋友们的关心。
下午去画廊时，见到师范王仲翰校长，同来的有雒鸣鲜、张小朝及司机小任。不多时，张尚瀛先生也来了。他们又商量着去请几位在兰靖远老乡。晚上老友岳世武、刘发德也赶到兰州。
这一天的《甘肃日报》登出了画展广告。展厅内外的一切也布置就绪。
二十二日上午十时许，开幕式顺利进行。来宾有省文化厅副厅长张正杰、马文治，马是老乡，发了请柬的。张是马拉来的，他是分管文艺的厅长。另有文联主席程世荣、陈光、美协陈伯希、朱冰、罗承力，画院毛涤非、李宝峰、赵正等领导。文化艺术界名流郭文涛、马负书、陈天轴、周大正、范有信、雒青之、林经文等。所谓群贤毕至，让我这个首次在省城办展的苦命人大受感动。轮到我致答谢辞时，竟没有了平时讲课时的那份流畅，只是一口气表达了若干个“感谢”。
作为提供经费的主办单位白银市文化局葛局长准时到了，并讲了话。而另一家主办单位市文联却没来人，葛局长告诉我请柬送了，不知何故没有来。展出结束后，我到白银见到郭维平和边强，方知他们是开幕那天才收到请柬的。
开幕仪式结束后，大家看画、合影，展厅里一片热闹。宝峰先生叫我过去，介绍他旁边的一位年轻人说：“这是甘报社的小马，让他给你写篇文章，你们聊聊吧。”
“我叫马晡，裴广铎先生有事来不了，让我来参加开幕式。”握过手，小马自我介绍后，问了我一些情况，我给了他一份自己写的材料。
张尚瀛先生很关心我的画展，在家里提前写了一篇文章。展厅里还有报社经济版栏目的主任陈文海，是靖远老乡，他与尚瀛先生很熟，他们商量后将稿子交给了马啸。结果是张的稿子没用，马晡也没给我写文章，只是发了个一百字的画展简讯。当然，这对于当时的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多日奔波，开幕式结束后便感到很累，跟高润民说了说，我于当天晚上回了家。直到撤展的前两天才又赶到画廊。高润民说：“你不该回去的，天天都有看展览找你的人。”专程赶来看画展的朋友党世才、于范、李兰文、王俭、王权、魏相君，还有西兄等均未能见面，感到遗憾。
“工人报的副主编朱志勇非常喜欢你的画，他要给你写文章，你可以去见见面。”
那天晚饭后，依高润民说的路线，我找到互助巷工人报社家属楼朱志勇家。他一九四三年生，比我小一岁，说着陕西腔，一个很好的人。他给我写了一篇短评。我们很投缘，在以后的十多年里，朱志勇对我每一次的兰州画展都给予了热忱的支持。
画展的最后一天上午，我去兰州画院看望油画家韦博文。他来看展时跟我说了他们画院的地址，很偏僻的巷道，叫井儿街。一个老式砖木结构的大院子。我想顺便请院长董吉泉来看画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