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除了谈恋爱之外，我还要学习书法，我每周都会定期来到张朴家。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张朴问道。 “《简爱》” “呵呵！你在读简爱啊？怎么样？有没有被感动啊？” “没有，我只觉得简是一个很倔强的女人。” “你指的是她不应该拒绝罗切斯特吗？” “是！罗切斯特对她那么好，她不该负气出走。” “那是因为简发现爱德华有个妻子，所以才选择离开他的呀。” “那也没什么啊，爱德华的妻子是个疯子，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啊？” “你是不是把《简爱》当成一本爱情小说了？”张朴又问我。 “是啊！他不就是教小姑娘怎样谈恋爱的吗？” “没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讲男女情爱，那么看琼瑶的书不就行了吗？何必要看一部一百多年前的小说？还是外国人写的？” “这，”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在美国留学时看过《简爱》英文版，我认为它的意义是在告诉世人：女性该怎样定义，女性的爱情又该怎样定义。” “您是说定义爱情吗？” “对，它可不是简单的男欢女爱。《简爱》的作者夏洛特认为：女性，首先是有尊严的。在这基础上再谈什么理想啊、职业啊、爱情啊……” “哦？” “如果一个女人没有尊严，她首先就要建立或者寻找尊严，之后要求男性在顾及她尊严的基础上再谈感情问题。” “是吗？” “是啊！《简爱》就是这样一部小说，她告诉女人，女人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哪怕为此丧失了一切也在所不惜。《简爱》所描写简小姐恋爱的过程，其实就是她在爱情中努力维护尊严不受损伤的过程。” “哦！”我听了张朴的话后大梦初醒。“那么她离开爱德华就是因为维护自己的尊严吗？” “对，爱德华隐瞒了自己婚姻的真相，他在有个妻子的情况下，还想娶简为妻，这简当然不能容忍。所以哪怕她再爱爱德华，也不能选择和他结婚了，为了尊严可以牺牲爱情。” “哦！”我只觉得自己怎么那么浅薄，读了半天居然读不出来里面有这样的深意。“老师，爱人之间是否都应该是这样的呢？” “是，两个谈恋爱的人，要以诚相待，彼此之间互相尊重。你尊重他，他也尊重你，信任才能建立。如果连一个人的尊严都可以随意拿来作文章的话，这样的爱情不会有太好的结局啊！” “啊？”听了张朴一番解释，我猛然悟到自己对谷乐说话的内容里是不是有贬损他自尊的地方。谷乐对我有没有损害尊严的地方？他当初不同意和我交朋友也许正是为了顾及伤害他前任女朋友的自尊才这么做的吧？可我呢？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啊。实在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被老师、同学乃至父母尊重过，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尊重别人。那么…… 我觉得自己必须马上去见谷乐，向他解释清楚。 “你就这么写下去，就这么练吧。”张朴见我半天没说话，拿过我的字满意地说。 “老师，我认为我必须再把简爱重新读一遍，请您帮我借到简爱的英文版，好吗？”我所问非所答地说。 “中文版的也可以啊，你可以去农大图书馆借商务印书馆的译本，很不错的。”见我这种情形，张朴说道。 “谢谢！那么我去试试看吧。”我急急地说。 “其实在勃朗特三姐妹里，成就最高的是艾米丽，她写的《呼啸山庄》才是一本奇书呢……” 我已经无心再听张朴讲下去了，“谢谢您！我今天已经学到了很多。今天太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我先告辞了。”张朴微笑地望着我，他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匆忙地离开，因为我的表现告诉他，我已经无心再留下去…… “你好，谷乐在吗？” “你是苏日娜吧？谷乐不在宿舍，他打篮球去了。” 我马上放下电话来到农大北校区的篮球场。一看，可不是吗，谷乐果然正在玩篮球。别看他身材矮小，球却投得很准。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玩儿，等了大约有20多分钟。 “你先回去吧！”谷乐终于对我说了句。 “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用说了，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前几天我对你说话太……出语太冲了，伤害了你的自尊，所以请你……” 谷乐听见我这句话，把篮球递给同伴，回头对我说：“你也知道尊重人啊？”他说的话令我无法反驳，可是我必须向他说明原由，说明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他的：“应该这么说，我说话出口伤人是由于我心里对男人怀着深刻的恨意，这种恨意占有了我整个心灵，使我有意无意地带在嘴边，其实很多跟你没有关系，但是我就是时常还忍不住想发脾气。” 谷乐默默地听完我的话，一句也没搭茬。“你不知道，这一切与我的教育背景有关。在学校、在家里我从来得不到尊重，我没有自己的自尊空间，而在我的父母看来我的自尊是属于他们的私有品，为此我从来不知道说话办事要尊重别人、考虑别人的立场，因此我也频频伤人，但是这一切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见此，我接着说下去。 “那么你现在怎么就明白了呢？”谷乐反问我。 “是因为，我反省了自己。” “你说的倒是实话，我预料到你的脾气不好，可是没想到会坏得这么厉害。” “我是被不良环境给压成这样的。” “好了，我们走走吧！”谷乐又主动拉着我的手逛大街。 “这么说，你不生我的气了？” “虽然我很生气，但是我知道你的心地很善良，所以我可以原谅你这次。” 我此刻的心境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本来我预想用陷阱考验他，可是到最后最不忍的却成了自己？既然设陷阱考验恋人的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又不忍了？那么考验又算什么呢？我的心境真是矛盾重重。 既然谷乐具备最起码的自尊心，那么他就是一个人格完整的男人，我又这么想着。
说真的，我也不能不这么想，因为我眼前出现的男人不是杨贵那样的坏种，就是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父亲，提到他，我的心中就一阵纠结，一想起他来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知道什么？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我的耳边又响起他的话来。 “我15岁就下乡了，你呢？把你放在我们那个时代你最后就是喂了狼。” “看起来，在你的记忆里你的父亲是个痛苦的回忆？”许维忻突然插嘴。 “是的，他对我的伤害很深，他毁坏了我的自尊心、自信心。这严重影响了我以后的生活，直到今天我都是一个很自卑的女人。”我摇着头说。 “我了解，你的自卑来自你的恐惧。我常常感到你经常莫名其妙的恐慌，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恐慌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我时常感到孤寂、凄凉，望着这个世界我时常是无比感伤，形单影只。” “这些全是因为你父亲吗？” “谁说不是呢？我向往美好的生活，结果他却偏偏不让我追求，常使我感到困惑，进而就是伤感。” “这话怎么说？” “我不是个不爱学习的学生，但是我想获得知识的愿望不仅得不到满足，还被误会，被有意歪曲。我就像《雷雨》里的蘩漪一样，在扭曲自己人格的环境里生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扭曲，却毫无办法。你说我怎么能不感伤呢？” “你曾经愤怒地指责我们这辈知识青年对你们的祸害，你的父母没有感觉吗？” “没有!他们永远觉得自己对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但是只有我知道这些伤害是足够伤害我一辈子的。” “所以你仇恨你的父亲，再加上你的同学对你的迫害，你就对男性产生了无比的仇恨？你就把这些仇恨有意无意地发泄在你男朋友的身上？” “……”我没有回答。 “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我也知道你没有自信，但是今后你有我了呀。再大的困难，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走在太谷的街上，谷乐对我说。 “谢谢你！”我竟然不知何故流下眼泪来，但很快我又在心里自嘲自己，你就这么轻易被感动了吗？我心里又升起一阵轻蔑。 “你看，你笑起来的时候多么纯洁。我喜欢你露出笑容，你不要老绷着脸啦。”谷乐安慰我说。 “知道。”我终于微笑起来。 “哎呀！真是的，要是我手头有相机就立刻给你拍一张。” “干什么？” “将来告诉孩子，这是你妈妈年轻时的样子。” “你可真讨厌!”我推了谷乐一把，这句话说的我有些羞愧。 “我可是认真的。”谷乐说完一把抱起了我，“你将来给我生一个漂亮的宝宝吧。” “你放我下来，你可真讨厌。”我被他的话说的一阵害羞，脸都红了起来，而谷乐光在那里哈哈大笑。 我心里充满了温暖的感觉，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也有阳光的存在，也许我应该好好地生活。 我很高兴地回到宿舍里，老大正在里面看书。 “我觉得你这段时间很温柔。” “哦！你说什么？” “我说你，现在越变越温柔了。”老大笑了笑说。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是当局者迷啊！” 老大说我温柔了许多，会吗？难道短短几个月的恋爱就让我把先前对男人的警惕心全抵消没了吗？我又开始审视甚至监视自己的心里变化，我听到了发自心灵的另一种声音：别忘了！你过去是怎样吃亏的？如果你忘了，你受的苦、罪，你流的眼泪就付之东流了。是啊！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到深夜我都会一个人默默地流泪。眼泪越流越觉得感伤，悲苦、寂寞、荒凉这样的心境和感觉似乎从来没有远离过我。我已经数不清楚自己黑夜里暗自流泪有多少次了，可是今天呢？此刻呢？我已经开始堕落了吗？我找不到答案。 我只觉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进入了我那久已枯萎的心田，并且似乎正在灌溉着它？ “老大，你说我应该喜欢谷乐吗？”我问大姐张淑贞。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张淑贞笑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 “感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呢？你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傻。” “哦！”我问得傻了吗？但是此刻我真的弄不清楚，我究竟应该不应该喜欢谷乐呀？我这么下去会不会走上不归之路？我会不会又一次碰到杨贵？会不会又陷入了某种阴谋之中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正在受到某种东西的吸引，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冲它而去。 我真的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人世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喜欢学问，从小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想要获得知识，你必须辛勤耕耘，想要获得食物，你也必须辛勤耕耘，想要获得乐趣你同样必须辛勤耕耘，耕耘是永恒的生存法则。” 我是肯下功夫的，我愿意辛勤工作。 “如果你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如果你觉得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得到，那可真是太不幸了。”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很聪明，也不认为一切都可以轻易地得到。 “永远不要忧虑，永远不要发牢骚，如果我们一直向上看，生活积极乐观，工作勤奋努力，就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光明。” 不错！我时常不自觉地忧虑未来，忧虑自己。心境的凄苦、悲哀是我心中的常客。那么乐观也许可以治疗我心灵的伤疾？ 这是我经常阅读的一本励志书《成功的品质》里面的内容，它是我孤独时安慰和治疗我心病的一剂镇定剂，一剂激励我斗志的兴奋剂。我不信任身边许多人物说的话，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一路走来的经验却让我对这个世界的人充满了恐惧和疑虑。可是当我困惑的时候，也需要解脱、需要安慰，这些只能求助于书本了，我知道书本永远不会欺骗我。 可是爱情呢？爱情也要求助于书本吗？我困惑了起来。我早已残破的直觉告诉我，爱情恐怕不能吧？每个人的感情都不一样，这种东西只能自己去判断。可是，我没了判断能力，我的心中正在受到一种东西吸引。而不自觉地陷入其中。我该不该陷入其中呢？我已经阻止不了自己心灵的主导方向了。正是这样才令我更加恐惧不安，《成功的品质》一书能帮我解惑吗？此刻，我对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伙伴、朋友——书籍也没信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