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川返回镇里。一是惦记做晚饭，二是想求助于派出所。石川没见镇长吃饭，悄悄问小刘。小刘说，镇长的事我哪知道？小刘脾气一向很好，镇长快把他眼珠子戳出来了，他依然满脸堆笑。老赵训过石川，小刘没有。也就是从今天中午，小刘开始发脾气了。石川心中不安，不敢再问。吃饭的没几个，但派出所黄警察在。石川靠在那儿，一眼一眼瞄黄警察。黄警察一张黑脸，脸上密排着粗大的毛孔，不怒自威。黄警察觉察到石川的目光，问，老石，你怎么老盯我？旁边有人起哄，你今儿变俊了，老石爱上你了。石川笑笑，掉转头。
黄警察前脚进派出所，石川后脚跟进去。石川没少进这个门，他给黄警察女朋友熬过鸡汤，看黄警察审过小偷，也找黄警察办过事，所以没有丝毫拘束。
黄警察倒杯水，当然不是给石川的。我猜你就有事，咋啦？
石川说，野兽让杨大撇扣了。
黄警察吃了一惊，什么野兽？
石川说，我家的公猪。
黄警察说，起这么个名字？老石你行啊。他凭什么扣你的公猪？
石川气就粗了，他说野兽强奸了他家的老母猪。
黄警察怔怔，纵声大笑，两腮乱颤，如撞碎的肉包子。笑了大半天，黄警察方勉勉强强收拢住，一缕浅笑依然在眼角挂着，野兽干了他的母猪？
石川说，这是杨大撇设的套子，他牵着母猪就在那儿候着呢。
黄警察说，这么说是真的了？公猪把母猪干了，还真有点儿麻烦。
石川说，他把野兽扣了，你帮我收拾收拾他。
黄警察表情严肃了，老石，你以为我戴这顶帽子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你想砸我饭碗子呀。甭找我，我管不着，你去找司法所李助理，他是民事调解委员会主任，这事归他管。
石川说，黄……
黄警察打断他，就这么着吧。
石川怏怏出了派出所。黄警察一瓢冷水泼下来，彻底把石川浇懵了。没想到黄警察不给面子。对于黄警察，这实在不算什么，他拎着手铐一露头，杨大撇立马就会变成哑子。就算不归他管，就算不值得他管，可这是石川求他呀。黄警察平时对石川不错，今儿怎么啦？石川搞不明白。
李助理的门锁着，肯定又打麻将去了。李助理一打就是通宵，石川等不见他，先回了北滩。车架上驮着一个塑料桶，桶里是食堂的剩菜剩饭。石川每天往家送一趟，野兽的食物基本是石川驮回去的。石川在食堂占着不少好处，光这项就省不少钱。虽是剩饭剩菜，可油水大，因此野兽才有那么样好的体力。
石川把系桶的绳子解开，兰妮跑出来，问野兽呢？石川说，野兽在哪儿，你不清楚？兰妮呆了呆，问，黄警察没随你来？你不是一句话黄警察就来了？石川先前吹了牛，这会儿不好更改，硬着头皮说，黄警察破案去了。兰妮的话豆子一样弹出来，野兽不在，你驮一桶泔水有啥用？石川说，我一会儿送去，别饿着它。兰妮说，少丢这个人吧。石川嘴唇蠕蠕，没理她。祸是她闯下的，现在倒来怪他，女人就是不讲理。兰妮有个毛病，有外受了气，总是向石川撒。
二十分钟后，石川坐在了黄木家。路上，石川就琢磨了，让黄木出面处理。黄木是村长，这个事理应他管。石川当了厨师，黄木每次去镇里都要看看石川，问石川家里有什么事，有事说话。石川每次都炒两个菜招待黄木。石川还没让黄木办过事。
石川斟酌着怎么开口。黄木先问了，猪的事？石川说，黄村长知道了？黄木猛一拍桌子，吓了石川一跳。黄木骂，不像话，真不像话。黄木脑门像个大葫芦，不停晃荡。你杨大撇有什么理由拘押别人的猪？你是法庭还是公安？仗着一块大舌头，啥都敢干，这世上还没王法了？黄木不像假装的，他真生气了，眼里闪着暗红色的光。那光扑在石川脸上，撞出些糙糙的声音。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石川，而是杨大撇。
石川松口气。黄木骂得狠，说明他占在石川一边。黄木当了多年村长，是有招数的。
黄木骂一句，喝口水。喝掉两杯水，声音低下去，石川啊，杨大撇不近人情，不过握着理呢。
石川没想到黄木突然拐弯，嗖地站起来，他有屁的理。
黄木说，你先坐下，不错，你丫猪收费，可杨大撇没让你丫，你的公猪没皮脸跑到人家母猪身上，说强奸也不为过。要是判刑，那家伙起码坐一年牢啊。
石川目光乱了，如飞扬的树叶，软软地触在黄木头上脸上。这么说，你认为他对？
黄木说，当然不对，要说他怎么错了，我又说不上。这事棘手呢。我先说合说合，两人都退一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没找镇里？
石川没说找过黄警察，摇摇头。
黄木说，能找找一下么，镇里说话份量重。
石川看着黄木，什么话也没说。黄木一直盼着石川有事，石川找到头上，他却往后缩了。
石川又去杨大撇家，想看看野兽怎样了。杨大撇已锁了门，平时可没这么早。石川贴西侧院墙听听，没听见野兽的动静，便踩块石头攀上墙头。石川盯了一会儿，看清野兽与母猪相拥着卧在墙角。暗骂，狗日的，倒会享福呢。平时听见石川的声音，野兽又叫又撞，现在哼都不哼。杨大撇家已熄了灯，这两口子跟猪一样正快活呢。
石川也想跟兰妮快活，可这种时候兰妮不会答应。石川没有久留，怕耽误明早做饭。
回到镇里已经半夜，宿舍里憋着一屋子烟。石川看着靠在被子上的老赵，估摸他和那个寡妇闹别扭了。老赵从镇上搞了个寡妇，基本不在宿舍住。老赵说快结婚了，提前磨合一下。老赵的磨合挺费事，婚没结，常常被寡妇撵出来。郁闷了，老赵就让石川陪他喝酒。醉一次，老赵就什么事没了。石川没看见酒，也没看见菜，问，我去整点儿？老赵冷不丁骂，整你个头！你还有心思喝酒？
石川被剁了似的，整个人往后一跳。
老赵骂，你把镇长的脸丢尽了。
一提午饭这档事，石川便软了，仿佛扎了孔的轮胎。脑袋勾下去，如倒挂的梨。
你知道镇长请的是谁？量你也不知道，一辈子你也见不着的人物。你把镇长坑了，会坏了镇长的前程。你以为仅仅是一顿饭？吃饭哪儿不能吃？这里面有文章呢。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石川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得严重得多，一顿饭竟坏了镇长的前程？石川骇然地盯着老赵说，不……
老赵说，你砸了饭碗，我也得受牵连。看着我就结婚了，石川，你这是害我呀，你是不是成心的？老赵像个娘们儿，两嘴角塞着一团白沫。
石川叫，不……
老赵骂，你舌头有毛病？连句整话也说出？
石川舌头当然没毛病，但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满嘴血腥味。我不是成心的，就是有一百个胆儿我也不敢，我干吗坑镇长？坑镇长就是坑我自个儿，这点儿理我还拎不清？
老赵抹抹嘴角，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石川的目光落到屋角。屋角有一个长方形桌子，桌上是暖水壶、两个发旧的方便面袋。半晌才道，我接了一个电话。
老赵听完，上了多大当似的，再也坐不住了，走到门口，又猛逼回来。石川啊，我以为多大事呢，一个猪就把你搞成这样？
石川没敢说女人谎报军情。老赵听到寡妇被人搞了，屁股还能坐稳？鬼才信。
老赵把石川的脸几乎点出坑了，尔后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因小失大啊。
石川问他怎么弥补。老赵说，已经这样了，弥补个蛋！这是你能弥补的？看镇长回来怎么处理你吧。
石川讨好地说，老赵，你得帮我一把。
老赵长叹一声，咱俩一块这么多年，我自然替你说话，可……我的话顶多大事？你先把心收回来，咋一晚不见你？
石川说，猪还在杨大撇家关着呢。
老赵不耐烦了，放你一天假，赶紧把鸡巴事处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