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我心一紧,我不仅知道,而且还实际参与了。刘大爷没等我开口,又继续跟我说:“你也收了回扣吧?”既然隐瞒不了,何不承认,我于是点点头。见此,刘大爷继续说:“他每出一套,收10块钱回扣。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我说:“本该归我的那5块流到他口袋里去了?”刘大爷大笑,问:“你说呢?”
刘大爷还告诉我萧哲的很多事情,譬如萧哲没当上店面经理前,曾偷偷地联系了一个学校。把那个学校要处理的旧电脑直接用驴车拉到二手商那里处理掉,倒一把就赚了一万多块。此笔业务根本就没过公司账本。倘若过公司账本,按规定,萧哲就只能得30%,也就是三千多了。刘大爷当时对此事极为恼火,差点要开除萧哲,只是,萧哲当时已经成了业务大鳄,厉害到刘大爷离不开他的程度,于是就不了了之。
我沉默,等着刘大爷说他的想法。刘大爷见我沉默,他也不着急,点根烟等我。
他似乎并不着急要告诉我什么。
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大爷笑容满面:“刚才吃饱了没?”
我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绕回到电脑城了。我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先回头望望大门,真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天天进出这个大门。
我决定理清楚自己和萧哲的关系了。说实话,刘大爷给我讲萧哲的事情时,我还很愤怒,现在坐在这里,什么愤怒都没了,倒还愈发偏向肃哲这一边了。
刚才我去刘大爷家之前,倒是一阵激动,以为是刘大爷准备要我当店长了。
“美国会打伊拉克么?”
23.
这一集的动物世界讲述的是交配的故事,屏幕上,公马矢志不渝,一次次想跳上母马。
马太痛苦了,它居然都不能手淫,连自娱自乐的资格也没有。
24.
周末,还是醒得很早。
睁开眼时,林林还睡得正香,呼吸的声音很均匀,很细。我好久都没有认真看过林林了,她依然是那样小小地躺着,脸上挂着一丝笑容,我把她脸上的头发往旁边拨了拨,然后握住她的小手,等她睡醒。
林林醒来,我松开手,出去买早餐。
吃完后,林林就去上课了,我则留在家里大肆搞卫生,把一切都收拾干净,如同我们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一样,连卫生间我都泼了硫酸,一点点地刷了个遍。
忙完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外面的阳光落了进来,照在地板上,又反射在墙壁上。
时间就这样水一般流过。
25.
老钱自上次强四爷的那一单后,就无可救药地缩成了冬瓜。萧哲给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天下班后,他就没有再来了。
老钱说来也真可怜,都三十多岁了,在长沙还是一无所有,连“稳定”都没有,像蚯蚓一样钻来钻去,捞得一顿是一顿。
阿姝告诉我:“珍姐其实是个寡妇。”
珍姐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又留下个孩子!这样才降低身价找了老钱,老钱也是实在找不到了,才以“红花伢子”的身份爬上了珍姐的床。
他们说:“以前主要是老钱嫌珍姐,现在情况倒转过来了。”
我想起老钱上次问我声卡显卡的事。在这样的繁华都市里,活着,是件要花力气的事。
26.
隔壁一家公司的老板跑路了,这虽然不算新鲜事,但也足以挑动若干脆弱的神经,搞得人人自危。这个老板其实算计很久了,筹划周全,所以没露出任何马脚,这一跑凭空赚了几十万,很是划得来。在跑之前的一个月,才把门面装修一新,搞得热闹无比。跑路的前一天,还召集员工开会,信誓旦旦地号称要做到湖南最强,要打开各条战线,要把产品卖到南山牧场去,怂恿得大家血脉贲张,激情直射三千里。
第二天刚上班时,还没什么异常,到了11点钟,开始有商家神情紧张地打听他们老板在哪里。12点钟,电脑城内的商家开始哄抢店内剩余货物,电脑城的管理人员开始封店以维持秩序。
一个公司就这样终结掉了。
那家公司的员工反应也快,明白自己老板跑路了,立即转投其他公司。有几个员工跑到我这来了,问我要不要人。我留下了一个拉单员小庄和一个业务员老彭。
27.
林林回家,一开门就扑到我怀里,说:“别怪我别怪我。”我敲敲她的鼻子,问:“怎么了?”林林说:“你先答应我你不怪我。”我说:“好,我答应不怪你。”
林林说:“我今天去买牛仔裤了。”我问:“买到了没有?”林林说:
“买到了。”我说:“买到了就好啊。”林林说:“可我同时看中了另外一条,就买了两条。”我说:“挺好的呀,换着穿。”林林说:“一共花了三百八十块钱。”
我往后一躺:“我还以为什么事,不就买了两条裤子么?!”
林林说:“你真的不怪我?”我说:“我怪你干吗呀?”林林说:“买了两条裤子之后我好心痛的,觉得应该要跟你商量一下再买。”
我决定和她换个话题:“你穿上给我看看。”
林林到卧室里换裤子去了。我心里抑制不住地泛起酸涩。
可怜的林林,这个可以一口气花掉5000块钱的女孩子,巳经到了多花200块钱就要自责的程度。
我打定主意以后保证成单量。我要一脸笑容地回家,看见林林就说:“哥哥我今天又给你赚了一条牛仔裤啊。”每到这个时候,林林就该高兴得不得了,挽着我的手就闹腾个不停。我白天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只为此刻博得尤物一笑。
林林,我们一定要坚持到明天,明天,我们就会幸福起来的,我保证。
28.
吃完饭,林林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我们没多少钱了。”我说:“没钱了?”林林说:“是啊。”我说:“怎么会没钱了呢?”林林说:“你都没管过钱你当然不知道。”我说:“那怎么办,还要半个月才发工资。”林林说:“要不我要我家给我再汇写钱过来?”我说:“算了,还是我问家里要吧。”
给爸爸打了个电话,他正在外面吃饭,吵得很。他说:“什么事?”我问:“能不能汇点钱过来?”他问:“还有其他事么?”我说:“没了。”
“啪”,电话挂了。
29.
林林说:“我到你们公司去上半个月班吧。”
30.
林林站在我们公司丨门口。我时不时走过去和林林聊天。
林林说:“站了这么久,只有一个顾客是主动跟我说话的。”我说:“哦?他说什么啊?”林林说:“他问我卫生间在哪里。”
不过林林就是林林。不到半天,林林就已经掌握了拉单的技巧,准确地说,是习惯了别人的白眼和鼻孔里冒出来的冷气,开始和小安,小庄一起,拉了一拨又一拨人进来。
晚上下班后,我和林林一起回家。
在路上,我们尽情地幻想以后的生活。
她很高兴,我以为她真的很高兴;她很能忍耐,我以为她真的很能忍耐。
31.
这一天中午。没想到林林拉进来的一拨客户居然是她的寝室同学曾静和她的男朋友,水产贩子赵凡。
当时我正和老彭猜测今天生意会怎么样,突然听见林林喊我,抬头一看,林林拉着曾静和赵凡进来了。我愣了一下,随即拿出烟,迎了上去。
林林见我来了,搓搓手,准备继续去拉单,我勾勾手,要她一起坐下聊天。
曾静是那种“在家是奴隶在外是公主”的女人,军训的时候因为半夜偷别人的矿泉水而名噪一时。
我对曾静有印象,是因为林林有一天气冲冲地跑回来跟我说:“曾静这人真市侩!”我问:“怎么回事啊?”林林说:“赵凡给她买双500块的靴子,她就像个中年妇女一样,整天在寝室里向我们炫耀。”
我看着满身老旧打扮的林林,以高雅自居:“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我们四个人一起坐好后,曾静先开口了:“早就听林林说你在这里打工,没想到正好今天碰上了哦,真巧啊。”我说:“是哦是哦,真巧啊。”曾静又问:“你这工资高不高啊?”我摇摇头,说:“我这就混口饭吃,哪能跟赵凡比啊。”赵凡把脚翘起,说:“这样吧,你若是想换工作,我可以帮你,我认识的人还是很多的。或者,我带着你做水产也行。”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笑出来的,反正我还是笑出来了。
结果是我没有谈成,怕谈成后林林会鬼上身。
晚上林林显得不高兴了,一个人朝墙躺着。
天亮时,林林却乐呵呵地喊我起床了:“猪啊,起床准备去上班啦。”
林林拉单的能力确实很厉害,而且厉害到出乎我的意料。她吃饭或上厕所时,我们店里就空荡荡的。她一出现在门口,我们店里就熙熙攘攘。连下来视察的刘大爷都止不住地赞叹:“厉害,你女朋友可真厉害!”
吃过中饭后,林林拉进来一拨客户,看上去是铁定会在今天装机的那种。我抖擞着就使劲谈了起来。花了一个半小时,把前奏程序都进行一遍,快要到交定金时,客户突然提出要去别家看看再回来。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当然不会让他出去,就问他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客户说没有,都很满意。这种情况是最麻烦的,客户连要求都不向你提了。没有矛盾的单子最难终结,他都满意,但就是要去别家看,我总不能掏把菜刀要挟吧。
当时我就满怀信心地认为这拨客户会回来的,并且给林林讲,这一单,最终落到我们口袋里的钱有30块。林林听了美滋滋的,转个身又蹦蹦跳跳拉单去了。见林林如此开心,我也很开心。
这种开心,就像是一个孩子终于快要拿到盼望已久的糖果了,用其他形容词很难表示出那种灌满全身,异常简单,在别人看来根本不是幸福的幸福感。
过了一会儿,小安走了过来告诉我,说那客户好像在别家店交押金了。我愕然,赶紧派老彭假装上厕所,去帮我看个究竟。老彭去了又回了,对我苦笑。这时,林林走了过来问我,那个人是不是在别家买了?我看着林林,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是的。林林也许是不满意我的这种无所谓,就出去和小庄聊起了这件事。聊着聊着,林林还回头跟我说了一句:“嗯,确实在那家装了,我看见机箱都送过去了。”
也许林林说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意思,我却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陡然爆发,认为林林是在嘲笑我的无能,在怪我失手,在故意扫我的面子。我大声呵斥林林,林林没还口,只是低头站到远处的楼梯口拉单了。
吃完饭回家后。我没有打游戏,她也没有看书。
我躺在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她躺在我旁边,两眼望天花板。我没有说话,她也没说话。如果我和她都是少根筋的人,那么这难受的一天,就会到此打住。
偏偏没有。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我也在这样想。
我在想自己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天,我会为了30块钱恼羞成怒,我会因为30块钱没赚到而朝林林发脾气。
我因为30块,而敏感,而恼羞成怒,而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而觉得自己无法超脱,所以,我和她吵架,然后我们回家,躺在床上想着同样的事情。我和她都在想,为什么我们活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的幸福,轻而易举地被30块钱摧毁掉了。我觉得我很低贱,低贱到了30元。30元,标在我额头上的价码是30块。卡夫卡说过,每个人
额头上都贴着一张价码,我现在知道,而且很清楚地知道我额头上的那个标价。
要是麻木不仁就好了,可惜我和她都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