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往日的暴躁脾气,鲜于峰应该马上冲到那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两个老家伙痛打一顿再说。
而事实却刚好相反,他很冷静,冷静地思考怎样才能不费一兵一卒让其自食恶果。
辽远模糊的记忆,于他而言,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总少点了能打动他的情感,所以他认为自己根本表现不出知道真相后的愤怒与仇恨。
“老大老大,方芳太幼稚了,我懒得理她。反正实在不行,直接找个电锯把他家榕树锯断,他们老两口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了,你刚才说除了榕树还有什么问题呢?”
鲜于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他的话仿若未闻。
方芳恶作剧,凑近他耳边一声大喊:“鲜于峰,问你话呢!”
“啊?”他如梦初醒,茫然地望着二人,一开口,才发现嘴里苦涩难受。
唐林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说了三个字:“拖步屋!”一字一顿,眼神阴冷似魔鬼。
方芳从没见过他这种要把人碎尸万段的表情,有点吓到了。她拉着他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鲜于峰,你多说两句,解释解释嘛,人家听不懂啦。”
唐林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不对劲,忙宽他的心,道:“老大,我看你眼睛都快冒火了……其实也没什么,他想沾点福气,就让他沾点呗。反正天地之灵气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哈哈,你说是不是,方芳。还有那个什么拖步屋,你要看不惯,晚上我一把火给他烧了就是!”
“不用。”鲜于峰缓缓摇了摇头,“别冲动,不要打草惊蛇。你们别忘了,龙湾的小鸡不会无故惹我,他背后的人,与这家有点关系也说不定。”
唐林本是想顺着他的话宽慰两句而已,没想到他居然把远在龙湾的小鸡牵扯进来,顿时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了:“老大,搞错没?小鸡在龙湾,这可是南蓬底下的小乡镇上的小村子里。两者没差十万八千里,也有几百公里,你怎么就联想到他了!”
凡是鲜于峰说的,而别人有所质疑,方芳必定誓死捍卫“鲜于峰就是真理”的权利,当即气势汹汹地“训斥”他:“你懂什么!鲜于峰说是那肯定就是了,啰里啰嗦,废话多得很。”
唐林才不吃她这套:“我看你才是,别人随便说个啥,你都要插几句嘴才甘心。不晓得谁废话最多。”
“哼!”方芳龇牙咧嘴,作势咬他。
他把背包往她面前一递:“看你咬人咬上瘾了,给你咬,有本事把包包咬烂。”
两人斗嘴,和三岁孩童没多大区别。鲜于峰看得好笑,心情不似刚才那么压抑了,道:“现在基本能确定焦猛的神秘军事和小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至于具体情况,等我回龙湾再做道理。眼下先把潘家解决了再说。”
唐林:“解决,有那么严重?”
“有,拖步屋里污秽之物冲撞在祖坟上,主家不出七日必有丧事。”
唐林最为冲动,闻言,马上凑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怒道:“靠!那还不赶紧烧了它去!”言毕扯着方芳便往外走。
“站住,别急。”鲜于峰赶紧喝住二人。
“老大,你什么时候变得娘们了,我记得每次打架你最先出手!怎么这会儿磨磨唧唧得很。”
“不是我磨叽,来来,都给我坐下,听我说。如此狠招必定是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我家有伤亡,那么他们家人必定有残疾。事情早已成定局,不急在一时半会冲动行事,打草惊蛇。”
方芳其他不关心,唯独关心一件事:“你们家伤亡是谁,不会是你吧?”
鲜于峰极力压住内心的悲愤,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不是我,出事的那个早已经死了。”他完全记不得那白布下盖着的小身子是谁,是他的兄弟姐妹,亦或是其他亲戚。看来回龙湾以后必须得找齐姐好好聊聊往事了。
“不是你就好。”小丫头放心了,不再言语。
唐林追问:“那是谁,不会是你的哥哥姐姐吧?”
“说不上来,也没人跟我说过我有兄弟姊妹。算了,不提这个。我们先去坟上看看,潘家或许还有点别的手段。”
鲜于峰打着祭祖的名义回来,自然备有香蜡纸烛等物。祖坟在屋子左边不远处,荒草高如成人,冷风一吹,令人怅然。
由于方唐二人乃是外人,不宜祭拜,他独自去焚化纸钱上贡品,做完这一切又徒手去扯坟上荒草,留着他二人在一旁。
对面的潘东北看见了,便站在屋檐下远远地朝他喊:“小伙子,来我家拿把镰刀去割,上面茅草多,锋利得很,当心伤了手。”
方芳怕他真伤了手,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把镰刀借了来。
鲜于峰却并不用,只叫她拿着自己玩。
方大小姐顿时生气了,板着脸道:“不要怎么不早说,我跑来跑去不费力吗!”
唐林幸灾乐祸:“跑得比狗都还快,怎么叫得住你。”
大小姐气冲冲地走过来把镰刀往鲜于峰手里一塞,霸道地命令:“你必须用。”
鲜于峰明白她是为自己好,耐心解释道:“坟上不能用镰刀等金属割草,免得惊扰地下的先人。”
大小姐不服气,尖着手指拉了拉坟边荆棘,问他:“这个你也要用手扯?”言下之意是看你不怕刺。
“戴手套或者裹厚布在手上,一样的。”
某些时候,他真比老头子还古板。方芳顿时泄了气,闷闷不乐地把镰刀送还给潘东北。
“你们是来上坟的哦?”潘见她是个小孩子,笑眯眯地与之搭话,那模样别提多和善了。
可方大小姐怎么会买账,她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大眼睛一瞪,冷着脸道:“不上坟难道跑回来害人吗?”
“你这小姑娘,我就好心问一句话罢了,又没说其他。好端端地说翻脸就翻脸,也是你远来是客,不然我……”
“不然你想怎样!”大小姐双手叉腰,挑衅意味十足。
潘东北脸色变了又变,很想发脾气又不敢,阴晴不定半晌,终于觉得自己大人不应跟小孩计较,方才憋着一口闷气地道:“我只想提醒一下你,老祖宗的坟墓固然重要,但他还有个小姑姑也在不远处,几十年没人烧张纸送点钱,怪可怜的。”
“什么小姑姑?”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对于叔伯娘姨全然没有概念。
潘东北责备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他姑姑就是他爸爸鲜于鸿的妹妹,他爷爷的小女儿,虽然是抱养回来的,也没有长大成人,但到底是他们家的人!”
此话传到鲜于峰耳朵里,他更惊讶,一向只记得父亲是独子,哪里来又来个妹妹?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去找潘一问究竟。
潘自然不知他们已经将他定性为仇人了,见三人来自己家,很是热情的倒水泡茶,提起鲜于家旧事,他可谓头头是道:
“你问你那小姑姑哦?哎,那也是个可怜人,估计就比你大七八岁吧。一生下来就被亲爹亲妈遗弃了,丢在黄鹂岭上没人管。你爷爷早上去金城买东西,看到路边有个背娃娃的背篓,里面一个小女娃娃哇哇的哭得嗓子都哑了,走上去一看,背篓里放着一袋麦乳精和一张烟盒纸,纸上写着生辰八字,当时就晓得娃娃肯定是被父母丢了。
你爷爷是个好人呐,马上把她抱回来。你奶奶不是早没了么,他还来我家找我老婆帮忙喂奶换尿布。哎,说到底也是她命薄福分浅,我都忘记具体是哪一年了。我家那时候还是个四排三间的瓦房,我老婆嫌房子窄,我就找人搭了个茅草屋,就是现在个拖步屋。我修房子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不知为什么,茅草屋搭好没几天,她就忽然得疾病死了。
那时她可能才十一二岁吧。我记得你爸妈还带着你回来处理这个事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小,可能就两三岁,未必记得这些。”
原来如此,难怪会有那段奇怪的记忆,原来是爷爷抱养回来的小姑姑死了!潘某人也晓得是他茅草屋修了以后人才死的!
鲜于峰心里那个恨啊,只恨不得将他拖到小姑姑坟前碎尸万段。
“咦,小伙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莫不是你刚才在坟边说话做事不小心,得罪到你爷爷了?”农村人最为迷信,马上联想到其他方面去了。
“没事。”鲜于峰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怒火。
“我怕你们年轻人不懂忌讳,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哎,我们黄鹂岭邪门得很。说来你们不信,就说刚才的事,你小姑姑死后没多久,我家小斌也跟着出事,他小人不知忌讳,就从安埋她的地方那么跑了一下,回来就被瓦渣滓伤了一只眼睛,哎……要不是后来他有点出息,估计老婆都讨不到一个。”
提起伤心往事,他神色黯然,边说边摇头叹气。
“哎,也不知道怎的,从你小姑姑死后,咱们这儿就没太平过。人人都说你小姑姑少年早夭,是恶鬼。先害我家小斌,再害死她爹,接着就要害整个村子的人……也不晓得到底是谁说的人小鬼大,大家都怕她个小鬼,纷纷搬走了,只剩我们两家。”
鲜于峰脑子里没有爷爷的印象,自然不晓得他于养女死后两年去世。那时鲜于鸿刚把四合院修好,鲜于峰才六岁不到。老人家一走,鲜于鸿又遭妻离子散变故。事实上,这才是人们认为此地风水变坏的最大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