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惜梦一个人辛苦地带着弘远、徐涵以及那个命大的孩子是怎么走到凤阳的——就暂且忽略不提。反正过程绝对不亚于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各种艰辛,不过幸好路上没有追兵,估计他们以为我们都被烧死了。否则的话,别说我一个人了,就是像旋涡鸣人那样会多重影分身之术,估计真身也会被打得魂飞魄散的。
总之当刘惜梦终于见到朱棣的那一刻,一直压在肩膀的重担也好像突然轻松了下来,她把徐涵的手往他手中一放,然后也学着那日的弘远,不负责任地突然晕了过去。
晕了好,晕了就可以人事不知,应对全免。任何感情都可以视而不见,任何变迁都可以不再理睬。朦胧中依稀听到有人急着召唤大夫,朦胧里有人来喂过她喝了几次汤水……那汤水有时苦苦的,像药,有时甜甜的,像桂花糖汁,也有时温温湿湿……像是舌头顶着什么硬是送到她口中……然后听到有人欣慰地笑着说:“终于把丸药也都吃下去了。”
恍惚之中,刘惜梦似乎看到了王礼,还是那么温柔的笑容,他让自己要努力地好起来,要或者走下去,还说一直等着她。刘惜梦觉得感动,原来自始至终,王礼都不曾放弃,只要自己成功了,她一定可以和王礼再次相见的。所以她要赶紧好起来,只有好起来,一切愿望才会有可能实现。
三日后,刘惜梦睁开了眼,五日后,已经可以下床。有小侍女笑嘻嘻地在一旁照顾着她,说是王妃命她前来照应。
茫然晃动脖颈,用手推开窗阁。房屋连脊,天碧葱青。刘惜梦问:“这是哪里,是灵宵宝殿,还是地府阴曹,你们给我吃的药可是太上老君牌九转还魂丹?”
小丫头笑嘻嘻道:“你可真会开玩笑。这是咱们凤阳燕王府。大夫说你一路过于劳累,所以才睡了这么久。如今醒了,也就阿弥陀佛全无大碍了。现在王爷在校场巡兵,王妃在给家人写平安书信呢。”
刘惜梦忽然想起,“弘远呢?他的烧伤怎样了?”
丫头吐舌道:“大夫说他的伤比你的重,可是他日日都在此守着你呢。今天终于被王爷拉出去了。想是也无大碍了吧。”
惜梦又问:“那娃娃呢!”
丫头脸上青红不定地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扑哧一声笑道:“你只管亲自去瞧,保管觉得有趣。”
刘惜梦好奇心起,披衣穿鞋,胡乱梳了头,就往街面上寻去,丫头在身后叫:“你总得先和王妃打个招呼才好。王妃对你的伤惦记得很呢。”
刘惜梦回笑,扯扯嘴角,“那劳烦姐姐替我回话,只说高福来皮粗肉厚不碍事。”
徐涵怎会牵挂我,她此刻定牵挂着如何通报徐达,太子沿路明杀暗堵燕王夫妇一事。至于朱棣,我的燕王爷,已经忙着盘点兵马准备他日报一箭之仇了吧。
这些人不会真的挂念福来,这些人也统统不用福来去牵挂,在什么位子说什么话,惜梦只想照管那个,与我一样,无人牵挂的。
一路由家丁带领,远远未到校场,已经看到了朱棣。也不觉得分开有多久,但看上去却有很大不同。披着紫色锦衣,面容清冷严肃了不少,身边跟着的有刘惜梦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大多都是燕王府的谋臣。再往后看,她不由得莞尔而笑。
弘远穿身青色长袍,头发直披在肩上掩饰额角未好的烫伤,一向美丽的脸上,此刻竟也是一径发青的颜色。有个娃娃紧紧粘在怀里像树袋熊那样死死抱着他,一双眼睛黑漆黝亮,笑起来咿咿呀呀。
难怪刚刚照顾刘惜梦的丫头会有那种表情,要是她的话,恐怕早已捧腹大笑了。不过弘远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他这个人要面子,肯定不能在他面前让他丢脸,所以惜梦也只是微微笑道:“徐弘远,原来你已有了私生的娃娃!”
弘远眼望过来,先喜后怒绷紧了脸皮不肯说话。
朱棣也瞧见了刘惜梦,嘴角挑起微笑,扇柄一转,倒敲过来,“哪边的猴精醒了?可是张口就没有人话。”
刘惜梦扮作委屈,眨眨大眼,“王爷此话怎讲?福来死里逃生,全赖着对王爷的一股忠义之气护住了心口丹田!”
朱棣被刘惜梦逗得高兴,招手道:“快来快来,你和弘远一日不在,我就觉得全身不对劲。你且放心,这次的事,哼……”忽然面上浮了缕冷笑,扇子敲到了手心,咬牙道,“我要朱标以十倍来偿还!”
刘惜梦猛地打了一个机灵,以往朱棣还会给太子面子,不管人前人后,说起太子,总是称作皇兄,如今人到了凤阳,连面子也不用理会了,竟然直呼太子其名。
刘惜梦装作无事地走了过去。弘远“哼”的一声扮出高傲的样子,别转过头不肯理她。那娃娃却马上抓住他的头发害他一脸扭曲当即破功。
燕王身畔的谋士中,有人拿眼角扫着惜梦与弘远,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隐隐含有轻蔑之心。好吧,其实这也正常,谁让我和弘远是太监呢,自古以来太监都是被人瞧不起的,穿越到这大明朝已经这么多年了,虽然朱棣待我俩十分不错,可冷嘲热讽也没有间断过。怪就怪那该死的白衣人,竟然给了我这么不一般的待遇。不过幸亏能和弘远在一起,虽然那个木头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朱棣实际上也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他们对惜梦和弘远与燕王的关系,似乎有所误解。其实他们不懂,那个阴冷的外表下面,朱棣只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他带着惜梦与弘远,实在是一种少年时开始养成的习惯,他就像一定要有相熟的东西握在手心才能安心入睡的小孩。惜梦与弘远也不过就只是一件握熟了的,不舍得放开的东西罢了。
刘惜梦浅浅地笑着,温顺地听着朱棣说话,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偶尔笑一两声,再抬起眼角,轻轻瞟向弘远。而他也正瞟着心目看,一旦四目相会,他总会率先别头,不自在地咳嗽着,抱紧怀中那个除了他,谁碰一下都会吓哭极认生的娃娃。
他给那孩子起了名字叫徐振,也不怕折寿硬是以人家爹爹的身份自居起来。
刘惜梦不依不饶只说人家本有姓名分明是叫大壮!他便一手抱了孩子,一边用那狭长漆黑的凤眼瞪她。
我刘惜梦在没人时,溜入他的房间,摇着凤阳的花鼓教大壮:“叫姐姐。”虽然外表一直是以男人示人,可是女性原本的阴柔却未见半分,看见孩子便母性大发。于是刘惜梦不由得想,上辈子多好呀,如假包换姑娘一枚,可以撒娇可以卖萌可以傲娇,能穿漂亮裙子能留长头发——虽然现在也能留长头发,可是性质不一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啊,大壮竟然开口就来了一句:“爹爹!”
刘惜梦不高兴地嘟嘴,我长得就那么像男人吗?都说童年无忌呀,太叫人伤心了:“叫,姐姐!”
大壮继续喊:“爹爹!”
府里的老人说这孩子受了惊吓学的话全忘了得从头教过,可不论刘惜梦怎么教他,他依然只认得弘远一个,也只肯叫他一个。
刘惜梦掐掐大壮的肥脸,“没良心的东西!明明是我说要去救你的小命,被那个专捡便宜的跑得快,就不分我一半啦!”
弘远飘悠悠进屋从刘惜梦怀里一转就抢过了孩子,揉着大壮的脸蛋,只说:“又不是物件,如何能分你一半?”
刘惜梦怒,“王爷平常赏了我东西,小爷我不是都分你一半!”
他瞟惜梦一眼,“又在说那些十几岁时的事了。不巧、不巧,这月初七,我先过了二十岁寿诞。以前的事啊,已经记不得了。”
刘惜梦怒道:“反正大壮必须分我一半!”
他抱着娃娃,摇了摇花鼓,“振儿叫什么?”
娃娃甜甜笑,“徐振!”
刘惜梦气到瞪眼,原来这孩子不是不会说话,是选择性丧失说话功能啊!
他看惜梦,也甜甜笑,“你瞧,这娃娃已经入了我们徐家的门了。”
刘惜梦翻眼皮道:“那么我也入了徐家的门不就好喽。”
他骤然冷下面孔,阴森森道:“你说什么?”
被弘远这么一问,刘惜梦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幸亏在弘远心中,她是个太监,否则可真就大事不妙了。看来以后说话得小心了,不能口无遮拦,有什么话不能不经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
“我说你我结义金兰,这孩子就算是我侄儿不好吗?”刘惜梦被他周身散出的冷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扶住门框。两辈子的时间加在一起,我活得总有他一倍长,竟会怕他?真是好生没用。
弘远垂眼,半转了个身,淡淡道:“哦,原来如此。”
“不然还能有什么……”刘惜梦小声地应答,忽然从后背到脚心,透着一股不自在的劲,就连待在他房里,也无法忍受的别扭。当下夺门而出,只说:“王爷要你去见他,说让你回京办一趟事哩。”
惜梦与弘远,虽是名义上的近侍,但朱棣天生多疑,不肯信任外人。诸多繁杂之事,他亲力亲为,不得已,就交付身边亲近的人去办理。为此,倒是磨炼出了弘远一身的本事。以往每次去京中送信,常是弘远去做,此次的事,刘惜梦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可惜太子有事没事还是喜欢找燕王的麻烦,估计是得知燕王在去封地的路上没有被杀死,所以心里极度不平衡。不过这也体现了太子极度的没自信,他都已经是太子了,只要好好活着,老老实实等到朱元璋驾崩不就成了吗?估计太子之所以那么早就呜呼哀哉了,这和他总是把周围的人当作假想敌有关,太累了,身体能不垮吗?
不过就太子目前的种种举动来说,刘惜梦寻思太子这种无事挑衅的举动无啻于逼人谋反,至少几年以前,她就看不出朱棣有什么当皇帝的野心。但是狗急了还调教,猪急了还要爬树呢,何况是人,如果是她的话,只要别人不威胁到她的自身利益,什么都好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只要涉及到她的利益了,那可就别怪本姑娘不温柔贤淑不温婉可人了。
所以正当刘惜梦抱着乐观主义的精神悲观地忧虑着,京里传出一道令我再也不必忧虑的消息——太子他归西了。
因为这事儿,刘惜梦觉得她做梦都会笑出声了。这个朱标终于翘辫子了,看他一向身体强壮属于无事找事的类型,元气满满的让人想用打锤一顿狠扁。由于他的精力实在是太足了,让惜梦一度觉得历史欺骗了她这个纯洁的人,害得她成天就只剩下担惊受怕了。
不过这下可好啦,朱标一死,天下至少可以太平好几年。至于朱棣篡位的事儿,怎么着也得好几年以后。也就是说,刘惜梦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长大成人,那个时候,她再要做点什么就方便多了,只是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朱棣会不会突然有所改变,毕竟是帝王家的人,怪癖不少。
可惜弘远还不知道,不知道此时他在干些什么。要是有个人能和自己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就好了。不知不觉,刘惜梦竟然走进了弘远的房间,此次送信时日不短,竟然有点黄鹤一去不复返,原来我早已经习惯有弘远在身边的日子了。呆然注视着原本挂在房里被带走了的宝剑,又转头看了眼咬手指头的大壮,刘惜梦说:“你这孩子怎么吃手指呢?手指头的细菌最多了,小心吃了拉肚子,到时候你那严肃的爹爹又要怪罪我了。”
大壮怔怔地看着刘惜梦,忽然叫出:“姐姐!”
刘惜梦先是一征,不知道大壮何时突然就开窍了,可是听习惯了福来,这么一叫还真是有些不习惯,所以笑着拍他的脸,纠正道:“叫福来。”
不管情不情愿,她都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女孩子了,所以无论心里怎么欺骗自己,那都没有用。看了眼明朝那不甚清亮的镜子,映出的人风骨瘦削而神态冷厉。看得一怔,不由得抚颊自怜,原来自己现在竟然这等清瘦美丽。
而镜中那人向我开口:“你在我房里作甚?”
刘惜梦恍然大惊,忙转过身去,原来那人根本不是她,是弘远回来了。
“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怎么半点声音也没有?当心吓死人。”刘惜梦佯怒道。
弘远转身洗手,“我回来要先见王爷,再去给王妃送书信。好一番忙乱,哪有你过得潇洒轻松?”
刘惜梦反驳:“我早上起来要陪王爷吃早饭,中午要跟着他扮作跟班。下午他睡了,要听我讲睡前故事。晚上还要记得来这边察看你儿大壮!”
他看刘惜梦,忽然一笑,只念:“果然好忙。”
刘惜梦讨厌弘远笑得这么沧桑,伸手去抚那微蹙的眉头,他往后一跳又躲开了惜梦。惜梦的手只得讪讪收回,背在身后,口中只说:“不然下次你我换工来做。我去和王爷说!”
弘远讽笑,“只怕我的工你做不来呢。”
刘惜梦不服气,“你能做的,我有哪样不能做!”
弘远低头看惜梦,这家伙长得高了,竟敢低头看她,那眼神直直地盯着她,蓦然变得好炽热。
“……我不要你去做。”忽地这样说,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好像很有男子气概的,风骨清俊的,一字一句的,“有弘远做就够了!”然后,他捧上了需哦没的脸,好像捧着什么贵重的物什,呆呆地看着,过了好久好久。
用那种明知没有希望但收不回感情的无偿温柔……
刘惜梦害怕了起来,她不知道弘远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她的脑海中全部都是王礼的影子,她的直觉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于是惜梦猛然后退,从他的手里,惊慌失措地逃走。
从那天开始,刘惜梦就有意识地就躲避弘远。连大壮也不去看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变得害怕看见弘远了,总觉得感觉不一样了。根据她那曾经而是岁少女的内心的经验,竟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想想,这似乎又不太可能,自己是什么身份,弘远是什么身份,都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不能被别的事情所干扰。因此这样也挺好,不见就不见吧。
徐涵生了孩子后身体孱弱,她就讲些外面坊间的故事,说给她听。惜梦甚至央求徐涵把自己要到她身边来,她不想再跟着燕王,也害怕见到弘远。
他们在做什么,刘惜梦不想懂。
命运不是游戏,刘惜梦不能因为王礼给了她这样的经历,就随意挥霍,她要利用好手中的一切资源,来让王礼复活。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这一个目的。
之前做了那么狠毒的事情,就算现在后悔不已,那也只是为对不起向秀岚而后悔,可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依然会这么做。所以就算珍惜身边的人,她还是必须做到冷血,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快一点离开这些会产生痛苦的地方。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徐涵或刘惜梦,一样只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黑白子,就连燕王,他也难保自身。太祖晏驾,竟立了前皇太子的儿子,皇太孙为帝。
他是要以此杜绝过世之后,皇子们相互争斗。但朝代轮换,血雨腥风又岂能避免。
对于这个结果,刘惜梦是丝毫不意外对,因为太子一死,她就更加确信史书的真实性了,接下来,燕王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不过也不好过的日子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真正不好过的,该是皇帝朱允文呀!
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刘惜梦还真是想知道朱允文到哪里去了,那些历史家研究了一辈子明朝历史,想要知道朱允文的最后下落,可最终都无疾而终。如果她能知道的话,要是有幸再穿回现代的话,也总归是好事一桩,她刘惜梦一辈子都默默无闻,没有会社会做什么贡献,如果能稍微改变一下自己,改变一下社会,也是不错的结果吧。
这日,刘惜梦正在书房低头研砚。
朱棣心血焦躁,咳嗽不止,半躺半靠,叮嘱弘远代笔作书写信给五皇子。外面谋士姚广孝忽然不报而入,嚷嚷着:“燕王不好了!”
弘远冷冷提眼,“胡说什么!”
姚广孝自抽嘴巴,只道:“是朝中不好了。”
刘惜梦抢道:“那干我们凤阳何事?”
朱棣摆手,皱眉起来,不要惜梦与弘远多言,“到底怎么了?芽令先生如此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