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偏偏走来一行人马，只有五个人，牵着五匹马，在没膝的雪地上跋涉。北风夹杂着的大片雪花打来，刺骨的冰冷如刀切割着他们的面颊，其中一个大胡子走一阵，停下来喝一口酒，再骂几句，其余人就哈哈大笑，惊得雪花也飞散开来。
“到了。到了……”一个人惊叫起来。
远远的，看见几幢房屋，如雪蘑菇立在原野上，只有冒出的几缕轻烟，才能想象到屋子里的温暖。门口似乎有放哨的，一声口哨响，其中一间门打开了，走出一个长脸男人，只望了一眼，就立即跑出去迎接，边跑边叫着：“吴督办--绶卿--”
来的正是吴禄贞等人。等柏文蔚迎接上去，他们也到院门前了。柏文蔚来不及一一看众人，先领头进了门里，迎进来的前面人他认识，后面的好陌生，吴禄贞介绍道：“这是富统领！”见他眨眨眼睛，知道是需要警惕的人，柏文蔚更加客气。
后面是两个随行士兵，等马进了院子，人也进了门。正要关门，最后又进来一人：“标统，才别几月，就大模大样不理人了？”
柏文蔚一看，磨蹭到最后的居然是性子最急的胡殿甲，他全身都是雪，连胡子眉毛都是雪白的，随手就给了他一拳头：“老头子，怎么还不回老家去！”
“老家早没人了，这把老骨头就丢东北算了！”说着把手里拿的一个锡酒壶摇摇，“没酒了，快给我灌满了！”
“酒虽然御寒也要关门啊。”柏文蔚把他的壶给副官。
“我后面还有一个哩。”
柏文蔚朝外一看，还有条白花狗在远处，由于雪深狗腿短，只有身子一纵一纵地跑，因此落在后面。看它还远着哩，就没放它进来，还笑道：“胡统领，那是你的什么人？”
胡殿甲笑哈哈地摘下帽子，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督办也不给我官复原职，他有副官我没有，只好找个狗副官了！”
来了人，屋子里热气腾腾，柏文蔚吩咐张罗加火烧炕。回头一看，吴禄贞正坐在火盆边烤脚，还迷着眼睛享受哩。一把将他拽起：“想你的脚烂掉是不是？”
吴禄贞只好退到炕上，捧着脚叫苦：“我的妈呀，我们湖北什么时候这样冷过？老天存心不让人活了！”
柏文蔚递给他一杯茶，这才问：“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我的督办大人，您怎么偏偏这时候进山来？”
“冬巡阅兵啊。”吴禄贞睨视了他一眼，“看看我们的屯田标统，是不是成天钻在被窝里睡觉。”
“督办大人，屯田也是戍边，标下怎敢怠慢？”柏文蔚看出他的意思，毕恭毕敬地说，“图们江对岸的人马不睡觉，图们江这边的人怎敢睡觉？”
吴禄贞点头示意：“是得严阵以待啊。现在正是天寒地冻河结冰，无疑给对方大开方便之门，过河船都不要……”
“可是，我们的兵力远远不够啊。”
“你不能再招兵买马？我调查了一下，绥芬大甸子屯起码还可以招兵五千人以上，需要要尽快办理……”
“这个时候？”
“又不是踏青，还要等春暖花开？你怕冷对方可不怕冷。”吴禄贞看了一眼两个统领，说“练好兵马，不仅守卫你们这一带边疆，到时候我也要来借重的。”
柏文蔚听出了他意思，就要吴禄贞跟他进里屋，说里面更暖和些，墙上还挂有一张他自己画的大地图，他要汇报一下自己的设想。
可是，跟着富统领也进去了，他是延吉的军事领导，没理由拒绝他的，只好指着地图说边务的事：“我可以先抽调两百人马，沿着大青山岭一带，进入韩民越垦的另一个集中区域驻扎，一边屯田，一边扩大军队……”
“富统领你看如何？”
听督办问他，赶紧点头：“是的，是的，可以可以。”
吴禄贞说：“这就是滚雪球的办法，派出一支支队伍，深入各地，慢慢扩大……”
“柏标统！你怎么搞的？”胡殿甲推门进来了，“我们喝着西北风来的，肚子空得像布袋了，还不赶快招待？”
“快了快了，”柏文蔚又叫人去催，“我已经叫人去准备面条了！”
“我们大老远地来，就叫我们吃面条？”
胡殿甲才说完，几大碗干面条就端进来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弥漫开来，一丝热气也没有。吴禄贞与胡殿甲端起碗来，呼呼地就吸。
“好，好，甜中带辣，香里含酸，特别清凉爽口。”吴禄贞称赞道。
胡殿甲也说好：“柏文蔚这里还有朝鲜厨师啊，地道。”
富统领第一次在延吉过冬，端碗又放下了：“这是什么待客规矩？肚子冷得像冰窖，还叫我们吃凉面？”
胡殿甲说：“你别不知好歹！这是朝鲜方式的待客礼节哩！”
见柏文蔚笑着不说话，富统领还不明白，吴禄贞对他介绍：“今天是正月初四，朝鲜人民有吃凉面的习惯。”
“什么破规矩？”
“好规矩，才不破哩！今天吃了凉面就能长命百岁，你要不想吃给我，我要活它个两百岁！”
见吴禄贞伸手要端他的碗，富统领赶紧夹面吃起来。面条又细又长，味道也不错，但冷冰冰的，总是不舒服，吃了半碗还是放下了，不无遗憾地说：“朝鲜风俗也怪，夏天吃狗肉，冬天吃凉面，调换过来吃就好了。比如说，现在要有狗肉汤锅吃……”
吴禄贞说：“这里苦啊，天上没有老鹰，地上没有狼犬……”
柏文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知道他指富统领是鹰犬，笑着点头：“是的是的，我这里太干净了。”
“狗？我的狗！”胡殿甲听他们说到犬，才想起自己的狗还关在门外，就把富统领那半碗剩下的面条端了，“你不吃我就喂狗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