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打倒‘七杀’以后,妾身和你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就算是为了泄愤而将妾身扔进粪坑、秽物之中,妾身也不会半句怨言,那是汝的权利……所以,在那之前,汝只要封闭内心不要多想什么就好了……不考虑、不感知,纯粹了为击败‘七杀’而战斗。”
“……你啰嗦完了吗……兵器。”
“……”
“若是你真以为自己能驾驭在我身上的话,那我就问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戒律……”
“还是那个答案——那是妾身自父亲那里继承的理念,是能够毁灭和拯救天下苍生的……理念。除此以外,便无其他理由,妾身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这样的理由……就因为这样的理由,你才会变成‘魔王’的!”
“随汝怎么说都好……妾身是不会动摇自己一直以来贯彻的理念,到底,这也比没有理念的汝要强……如果觉得无法做到封闭内心的话,那就……尽情地憎恨妾身吧,这就是汝作为妾身的结缘之人最大的权利……汝比谁都有资格憎恨、唾弃……甚至毁灭妾身……这是毁掉汝人生的妾身,所应该承受的惩罚吧。”
“……我不会憎恨你的——”
“你作为兵器、作为杀人的工具,理应如此……既然是凶杀之物,凶杀是你的本分,但你本身不会跑去杀人的,杀人的,永远只是人而已。仅是工具的你,并无罪过,也无法承担背负罪孽。”
“使用工具的义务、权利、责任、罪过,全部都是我一个人……你最为清白、也最为纯洁,你什么过错都没有……想想看,也确实如此,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将责任推卸给奴隶的主人吧?”
“……汝这个笨蛋,够了。”
“贪狼啊,罪孽只存在于工具使用者身上……应该被唾弃、被辱骂、被怨恨、被制裁、被杀掉的人,也只有……工具使用者而已……”
安置好两人的尸体以后,无言的贪狼和陆天枢,仅是慢慢地走向厂房的门口。
就在这时候……
厂房的大门却已然被打开。
陆天枢不由得呆住了一下,原本广阔的目光,也变无比的狭窄……只容得下一人的身影——
“杀人魔,束手就擒吧!”
是一个身着警服的少女,那副凛冽却又姣好的年轻面容,绝不容易忘记。
无疑正是前不久,将自己“逮捕归案”的那个助理警官。
记得——是叫冷凛祈吧?
然而,现在,她那样的面容,却被憎恶所覆盖,炯炯有神的双目之中闪烁着愤怒的火光,仿佛随时就会化作地狱烈火喷出,将陆天枢彻底烧灼殆尽。
但,那是不可能的。
此时的陆天枢,仍然装备着神机,只要不妄言的话,要以普通人的肉眼看穿他的真实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后,陆天枢听到冷凛祈那声尖锐的悲鸣,看到了那因为绝望而变得扭曲的面孔。
“你、你这家伙!竟然把他们两个……把他们两个……他们还是孩子而已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
瓜田李下。
情况就这么简单。
事到如今,不可能再解释说什么“人不是我杀的”了吧?
这般傲慢、伪善的理由……借口,根本难以让人信服。
那样的话——
冷凛祈,你就尽情地憎恨我吧。
憎恨眼前这个见死不救的恶者。
想着,陆天枢就向她慢慢走去。
期间,冷凛祈的手中冒出了小小的火光——
那是名为“手枪”的武器,由现代科学和工业的力量所凝结而成的杀人利器。
黑洞洞的枪口,不经意间就能喷射出将人化为凄惨尸骸的火线之雨。早在现世中成为主流的机械化射击武器,让人不得不好好提防的存在。
但,这样的武器,与贪狼的铠甲相比,那便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转轮手枪的六发子弹都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目标,但……在击中操纵者之前,子弹或是被坚固异常的铠甲弹开,或是直接变成了无用的铅块跌落地面,或是粉身碎骨也未能伤害铠甲丝毫。
就这样,陆天枢无视着射击,径直地走向少女。
只是冷凛祈依旧拿着没有子弹的手枪,呆呆地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钢铁巨人。
那眼神中,饱含着恐惧、不解、疑惑、愤怒和绝望。
陆天枢伸过手去,硬生生地掰弯了转轮手枪的枪管,随即,钢铁编织而成的魔爪,就掐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将她凌空拎了起。
太脆弱了。
面对神机,普通人,实在是太脆弱了。
“今天你看到的事情,就请你带进棺材里面吧。”
压低声音,诉说着如同杀人魔一般轻松的言语。
是的,这并非是什么谋杀,不过是纯粹的虐杀罢了。
为了让杀人魔事件在暗地里能划上终焉的句号。
就请你——冷凛祈,去死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这都是你的错。
好好待在警局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报纸,过着这样的悠闲生活,不就好了么?
这都是——
诶?
她哭了。
为什么要哭呢?
因为……害怕死亡吗?惧怕着自己就因为这样无聊的原因而绝命吗?
否。
她拼命挣扎着,不断伸出瘦弱的肢体敲打着铁甲——
那自然是无用之举。
曾几何时,自己也天真地用拳头打在另一副神机之上……那已经无法用“很硬”这个词来形容了,那是与打在石头……或者说打在山岩上同等的程度。而且,因为是毫无留情的、用尽全力的攻击,拳头收到的反作用力也可想而知。
变得就像是坏掉的衣架似的。
当然,很痛……非常的痛。
本一心以为痛觉神经就此全部烧断,但实际上结果却要凄惨的多——
骨头,完全碎了。
然后,冷凛祈如今正像是过去的自己一样……以粉碎骨头的力度,击打着铠甲。
那是愤怒,纯粹的愤怒。
陷入窒息的话,平常人的挣扎必然是越来越微弱的……但是,冷凛祈不会,她的挣扎仿佛是无视了身体的极限,纵然是无用之功,但一击却要比一击更加强力。
“不、不、可、原、谅……”
她的唇间,拼死挤出了细微的声音。
“无、法原谅……我、我要、杀了你……”
——她说……她要杀了我。
——杀了我……
——她对我心怀憎意。
突然,一抹鲜艳的朱红色——
将陆天枢的目光吸引过去。
一丝鲜血,从冷凛祈的唇际流下……应该是把嘴角内侧、或者脸颊里面某个部位咬破了。
她,冷凛祈,现在正****着名为“悲愤”之物。
两腿的膝盖发抖了……明明是曾经直面着七十二个敌人都未曾颤抖过的膝盖,现在却止不住的发抖,像是要失禁似的。
这是何等的愤怒。
这是何等的杀意。
这是何等的恨意。
那一瞬间,陆天枢甚至断定,手中这个少女,冷凛祈,倘若不侥幸死的话,往后,就算是让她赌上包含性命和灵魂的一切,她都会来杀自己。
在这样的她面前——
自己绝对不会得到轻饶、宽恕、原谅。
自己绝对会被她杀死。
如今,自己就在体验着一切即死之人所有的感觉——
害怕。
自己,从未有过这种程度的恐惧……要不然的话……那笃定是自己在此之前从未知晓过“恐惧”究竟为何物。
这就是真正的恐惧吗?
想要呐喊、想要逃跑,想要做出一切能博得人们同情怜悯原谅免除死罪的行径……苟且偷生也没关系。
想要撕心裂肺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倘若自己不知廉耻、抛弃颜面、喋喋不休地列出借口、重复道歉、发誓为此拼其一生用来赎罪,说不定——
冷凛祈……会原谅自己。
“你……你……”
身体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着……像是置身于雄狮之前的绵羊那般,明明冷凛祈的生杀大权就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的害怕。
“你要……你要杀死……我……”
“我要、我要,杀了你……”
束缚着身心的恐惧,让陆天枢无言以对。
不行了,现在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她不可能原谅自己的……
杀掉她吧……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她的脖颈,那样一来的话,一切就会结束了。
不行。
天知道她会不会从坟墓棺材里爬出来向自己复仇……
可怕。
好可怕。
太可怕了。
陆天枢,作为‘恶’,势必将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受到最无情的制裁。
……好。
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
陆天枢立刻松开了手,几近因窒息而昏厥的少女,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墙边,由于猛击铠甲的关系,两个拳头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但纵然如此,却依旧死死攥着,不愿放开。
在冷凛祈迷糊的视野里,只见如霹雳般湛蓝的铠甲一下子以双膝跪倒在地上,像是某种被驯服的某种猛兽一般,毕恭毕敬地抬起了……她的手。
无力、冰冷、美丽、沾满了血迹的纤纤玉手,接纳了苍色之甲那如同怪物似的钢铁魔掌。
陆天枢,忍不住地落泪,****了面甲。
“……谢谢您……”
“在下……感谢您的存在……感谢您能存在于这里……”
她说,她要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杀害了无辜的学生,所以因果报应,她要杀死自己。
绝不原谅作为杀人犯的自己,决意要予以自己天诛的,便是她——冷凛祈。
这就是……来消灭自己的“正义英雄”的真容吗?
太棒了……实在太棒了。
奸邪之徒,终将遭到正义英雄的讨伐,这不正是自己所期待的结局么?
这世间,尚存正义。
与邪恶水火不容的正义、一心制裁邪恶的正义,真的是存在的。
“我等着您……在……完成‘职责’以后,您随时可以来取在下的人头。”
再抬起头的时候,冷凛祈已经昏睡了过去。
不过……没关系的。
陆天枢,会等着她……来杀自己……的那天——
那将是,正义神威降临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