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疯子一般，歇斯底里又撕心裂肺的大叫着，仿佛真是要咒杀自己的命运和天上的神明一般。
睥睨着上天，倾注着杀意——然后脱力似的靠在了墙壁上，双目空洞地看着秦约洛，最后，像是被榨干了水分般的低叹，从她的喉咙中中挤出。
“全杀掉……好了。紫电——”
言罢，她就将手搭在了刀柄上，一边慢慢抽出了银色的刀身，一边低声唤着什么。
那是……古诗词？
“花开生两面。”
——这是干什么？是要我接下来去吗？
就在秦约洛疑惑的时候，虚空当中，却传来一把温柔的女声，静静回应着：“人自佛魔间。”
然后，紫色华美的刀鞘发出些许声响，最后竟碎裂开来，却没有落地，而是变大、变大，化作一块块厚实的铠甲，在师如琪的身边卷起了漩涡，最后在瞬息间如同活物般往她纤细的身体上聚集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业已不是那个矮小的少女，而是身高两米有余的紫色巨人，全身上下都绽放着华美的光彩。
与其说这是铠甲……倒不如说根本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装饰品。
然后——
秦约洛才记起来了，眼前站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当初历史课上，左耳进右耳出的一些模糊记忆。
至于老班当时说了些什么，秦约洛只能记得个大概，但是，他却永远不会忘记那副镶嵌在文字中央的插图，其中所描绘的兵器——
那是名曰“神机”的可怕武器，由能工巧家方才可以铸造的“神兵利器”。
就是这么一个兵器，在自己面前现身了。
被称为“地上最强兵器”的神机，就在自己面前现身了。
纵然没有特意采取战斗姿态，但眼前这个紫色巨人，依旧是可以单凭一只手指头，就将自己只置于死地。
那是连瞬息都不用的时间里，就能毁灭一条生命。
紫色的神机，就在自己的眼前，宣告着毁灭之神的降临。
师如琪，到底是怎么获得这种兵器的，现在谈论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反而是这般毫无道理可言的暴力面前，秦约洛选择了平静接受自己的命运。
对暴力机器存在了恐惧……那尚有一丝为了生存下去而拼命逃跑的本能，而在神机面前，这点本能都显得是多余的俗物。
能逃去哪里？
哪里都逃不了。
因为自己被铁链束缚着——
不，也有可能……这大概是自我安慰罢了。
即便是将自由还给自己，也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因为，自己，无论跑到哪里，那都将是紫色巨人长刃所到之处……所以宁愿借口说“因为被绑住了所以才会被杀掉”。
“然后呢……师如琪，你打算……杀了我们吗？”
秦约洛向她投去的目光，被冰冷的面甲所遮断，但师如琪还是静静地回答道：“……怎么会呢？如果要杀掉你们的话，何必大费周章把你们吊起来呢？”
潜台词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
但是，这又会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那……你想干什么……”
“等下，你不就知道了么？”
所谓的“等下”，几乎就是眨眼之间罢了。
倏然间，偌大的厂房里回荡起有力的脚步声，仿佛是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前进。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全身散发着长久沉浸在黑暗之中的阴郁气息，如一尊逐渐完成的雕像一般，挺拔的身姿从阴影中浮现出来……还有那似曾相识的、巨大的、网球派袋子。
那便是自己曾经怀疑过的人——名为“周墨涵”的少年。
——等等，他来这里干什么？
从空中放眼看去，秦约洛确认周墨涵可以看到自己和贾尚玲，然而他却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踌躇、犹豫的意思，迈开流星大步，就向着自己这边径直走来。
“呵……正义的使者哦，终于出现了么？”
紫色的铠甲站在二层铁架之上，睥睨着地上的少年。
——这是怎么回事？
秦约洛能想到的，只有师如琪先前给自己的虚假情报……但，说起来的话，未必全都是假话，从现在看来，关于周墨涵和她见面的那段经历，应该是真的。
那周墨涵的真实身份又是……
“在下只是应您的挑战罢了，无需多言，来战便是。”说着，周墨涵利索地从袋子里取出了苍蓝的倭刀，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但，这太乱来了……
敌人可是坚不可摧而又无坚不摧的怪物神机，单凭一柄倭刀又能如何呢？
纵然周墨涵武艺再怎么高超也好，面对神机，一样是毫无优势可言……不，倒不如时师如琪这边根本是掌握着压倒性优势。
“笨蛋……你以为我真的会这么没脑来挑战你么？”
紫色的钢铁巨人，仿佛是嗤笑着周墨涵的天真。而周墨涵似乎没有察觉出这种嘲讽的意味，反倒是毕恭毕敬地问道：“……在下不大明白您的意思……那么，请让在下确认一下，挑战书，是由您按照自身的意志亲手发出的吧？”
“呵，是又怎么样？”
“……那就可以了，下来吧——全力一战。”
“那是不可能的。”说着，紫色铠甲拔出来长刀，抵在了贾尚玲的铁链上，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吧？就算是这种铁链，只要动用到神机的力量，也是容易被斩断的。”
到此为止，秦约洛才觉悟过来——
自己和贾尚玲的价值，便是作为人质为，威胁周墨涵。
那作为杀人魔的人质，可以威胁到的对象……那必然是比眼前这钢铁巨人还要强大的人。
难道说……周墨涵根本就不是什么学生……而是秘密潜入的警察？
“唔……原来如此，那么，在下大体明白是什么情况了——您是通过挑战书引诱在下来此地，然后想通过绑架人质的方式，威胁在下，让在下收手么？确实，这是很有头脑的战术。”
该说……真不愧为“周墨涵”吗？就算是这种危机关头，说话还是平常有板有眼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分析着师如琪的意图。
但说实在……这种事情稍微想想看也就明白了吧？
“那你呢？打算怎么样，我、现在可是有两条人命在手——”
听得出来，虽然师如琪暂时占了上风，但她的声音还是在颤抖……在畏惧着什么。
“那让在下姑且停下您有什么要求才会保证人质安全吧。”
没有任何慌乱，周墨涵平静地回答道。
而听到这样的回答以后，师如琪便自以为得逞了。
“很简单，要不你自杀，要不他们活不成，自己选一个吧。”
“嗯，在下明白了，那么就——”
下一瞬息，秦约洛心中尚存的那丝希望，彻底崩坏殆尽。
“他们随您处置好了。”
“……什、什么？！”
不约而同的，师如琪和秦约洛几乎同一时间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你、你这家伙，不是卫士吗……不用替他们两个人的安危着想吗？！”
再度，师如琪握紧了长刀，靠在了贾尚玲的铁链上，但即使如此，也盖不住她声音中透出的惊慌。
“唔，确实，在下有为两人考虑过安危问题，但那是其次，这次的目标，是将您斩杀便可……再说，若是在下真的为了两人的安全而选择自裁的话，反而不能确保两人的安全，不是吗？这时候，最恰当的处理方式，自然是消灭掉您以后，再去救人质。”
此时此刻的周墨涵，理性到了极致，放弃所有情感，仅是把问题当作问题解决而已。
“你这怪物……在小看我吗……”
“在下不会小看任何一场决斗。”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话，你就不怕我杀掉人质吗？”
“在下认为，杀人乃罪孽，您还是尽快收手为好。”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要怪就怪正义使者没救你吧！”
然后——
只听到凌空金属断裂的响声。
秦约洛回过头来，贾尚玲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的铁链，被斩断了。
毫无犹豫。
一刀两断。
贾尚玲，就这么掉了下去。
啪嚓。
这样一声。
在看过去的时候——
那便是少女被杂乱钢筋贯穿的躯体，如同脱线人偶般失去了动静，又如未知的艺术品般被扭曲的亡骸、被折断的百合花，
大抹大抹的朱色，从她体内奔涌而出，在硬质的水泥地面上流淌开来。
仍保有原形的是长长的蓬松黑发，以及纤细而脆弱的手足。
之后是被殷红沾染的面容，尚存无辜的神情。
黯淡的双目，就这么空荡荡地盯着秦约洛。
秦约洛知道，自己的瞳孔，在对视那一瞬间就收缩了。
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气管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几近要窒息了。
之后，他惨叫了起来。
挣扎着、扭动着，仿若滑稽可笑的小丑那般。
痛哭着、流涕着、发出不成含义的言语词句。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明明是错误的。
——为什么就要无辜的人来承受这种错误呢？！
——为什么就没有人来制裁这个杀人魔呢？！
——为什么有力量的人却要呆站在那里呢？！
——太奇怪了。
——这太奇怪了。
——英雄……到底在哪里……
——正义到底在哪里……
泪眼模糊中，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周墨涵却已做好拔刀的架势，静静地说道：“贪狼——”
“试问汝，试问，汝为剑否？
“否，吾身为恶，乃穷凶极恶之所在。”
空气中荡漾着一把柔和的女声，随之——
倭刀苍蓝的鞘部，暴裂开来，在周墨涵身边卷起霹雳似的钢铁风暴。
那是……神机？
这种事情……不可能的，一天之内竟然能见到两副神机？
神机，本为校尉世家之宝物。
普通人怕是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若说师如琪获得杀人魔的力量那是偶然的话，那眼前周墨涵又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是真的神机，那也只是四将军府欺负人民的爪牙罢了。
所以——
那样的人，不可能存在的。
英雄，不可能存在的。
正义，也不可能存在的。
但是——
为什么周墨涵的样子……看上去会如此的悲伤呢？
闪烁着朦胧的金属光泽，苍色钢铁巨人，已经屹立在地面之上。
“……呵……怎么样……害怕了吗……我可是还有一个人质在手的……”
眼见苍色巨人没有移动，紫色铠甲也稍微安下心来，继续威吓着。
“……如今，果然，你已经回不到正道上了，犯人师如琪，原本在下还以为你仍存恻隐之心，现在看来的话，实属在下天真……在此之后，在下不会给予你任何怜悯。”
“……你、你就不怕我杀掉剩下的人吗？
看着不为所动的苍色巨人，紫色铠甲不由得退后了几步，方才再次握刀，指住了秦约洛的铁链。
“且慢，在下有几句话想要和他说……”
“什、什么……”
乘着师如琪未反应过来的间隙，红色巨人发话了：“秦约洛，你应该有什么话想要对在下说吧？”
还沉浸于悲痛之中的秦约洛，迷茫地抬起头来，盯着红色的铠甲。
——这是要自己说遗言吗？
“看来您不大理解在下的意思，换个说法吧——除了救您以外，在下能实现您一个愿望。”
——愿望……那是什么？
——他在……怜悯作为即将面临死亡的人质的自己吗？
——不要开玩笑了。
——开什么玩笑？！
挥去了悲痛，残存于胸膛之间的，唯有极端的愤怒，恨不得将其化为业火，将罪人灼烧殆尽。
那是理所当然。
贾尚玲……死了。
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而送命。
除了愤怒以外，自己还能感觉到什么？！
哀伤吗？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纵然自己怎么哀伤都好，贾尚玲都不会回来了！
现在，自己只有愤怒而已。
所以说——
“要赢！你一定要赢！”
“什么……在下不理解您的意思……”
“罪人要受到正义的制裁！你现在就是正义啊！明白吗？周墨涵！”
秦约洛，歇斯底里地，如此大叫着——赐予本以为自身是“恶”的少年，那至高无爽的殊荣。
“所以，答应我！周墨涵！你以后要以‘英雄’的身份活下去，让所有的恶都得正义的制裁！”
“我……真的可以吗？”
红色巨人，有些迷茫地反问着。
“当然可以，因为你有力量！不、不对，就算没有力量，正义本身就是力量！我的人生已经到头了，所以接下来的与世间所有‘邪恶’做抗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能做到吗？
——像是这样的自己。
——像这样没有任何信念的自己。
——真的能成就“正义”吗？
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这仅是一个少年在人世间弥留之际最后的愿望。
自己要做的，仅是实现他的愿望罢了。
纵然被告知自己不能成为“英雄”，也要这么去做。
“我答应您，今后会以‘英雄’的身份，活下去，无论遭受多少的痛苦、挫折，都要完成您这个愿望。”
“那就好了。”
紧接着，被愤怒冲昏了脑袋的紫色铠甲，斩断了少年身上的铁链。
——到最后，他都还不知道“周墨涵”不过是一个假名罢了。
——但这并不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