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来说,若想要砍透敌方的铠甲,一般的思路就是把己方兵器刀刃的硬度提升到‘合适的范围’,而这‘合适的范围’虽有温度的要求,但绝不可能是能冒出青白色火焰的程度……”
“别的我不敢说,但青白色的火焰,只有在家族式大工房的炼钢炉才能看到……按西洋科学的现代量化说法,没个一千五百摄氏度,火焰是不会变成这种颜色的。”
“简而言之,那怕是连再坚固的钢锭都得化成铁水的可怕温度,能在这种温度下保持刀身……且不论硬度,能保持基本形状已经是天方夜谈,不是吗?”
面对宸百灵的反问,陆天枢哑口无言。
“那……银色的铠甲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如果你问我精确答案的话,我是没办法解答的了,不过倒是有两个猜想——”宸百灵交叉着双臂,露出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看到陆天枢眉头紧蹙的样子,她也只好继续说道:“第一个可能性,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妖术’了……不是装神骗鬼那种,是真正的妖术。”
“妖术?”
这乍听上去,比起“在高温下保持刀身硬度”还要匪夷所思。
再说,在那次对决当中,陆天枢深谙对方并不是什么奸邪之徒,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武术刀法上都十分纯正,可谓是一个相当传统的侠客,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施展那些为人所不齿的邪术。
“第二种可能性,就是制造神机的原材料……”
明显,比起前者,后者要显得更加靠谱——刚才那些假设,都是建立在对方是以钢铁为基础原料制造神机的假设上。但……那若不是普通的钢铁的话……也就不会被常理所束缚。
“是类似贪狼的乌金吗?”
“相类似但不是,乌金都做不到这点,在我所知道的金属里面,唯独一种可以做到类似的效果——”宸百灵的语气开始变得严肃,以相当认真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陆天枢,说道:“是寒铁。”
“……”
钟表的秒针走过了半圈,陆天枢就沉默了这么久。
宸百灵说出了这个名词,着实是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这个名词有多么的高深难以捉摸,也不是说他从未见过,讽刺的是,反而正因为是见过,所以他才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讶异。
没记错的话,陆天枢对于所谓“寒铁”最早的认识,并非是来自关于金属辨识的专业书籍,而是——
娱乐放松用的武侠小说。
原本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奇金属,然而却不曾想过这是真实存在之物。
“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就算是我也只见过一小块样品而已,但寒铁确实是存在的,和武侠小说里面描述的也差不多吧——”
“本是平凡无奇的铁矿石,却三生有幸能深入大雪山冰斗之下,在数千年的历史之中不断吸取天地间至寒至阴之气后终成大器,为天地间至寒之物,让北原暴雪都自愧弗如,然具冰之坚性,牢不可摧,哪怕是投入铁水之中亦不会融化……”仿佛是有感于寒铁的神奇之处一般,宸百灵的语气顿时变得抑扬顿挫,但很快,她再度微微叹息:“可惜的是,寒铁的锻造工艺已经失传很久了。”
“那宸师傅是怀疑炎剑为寒铁所制?”
据宸百灵说出的特性,则完全符合当时火焰之剑的形象。即便是在高温之下,亦是刚毅不可摧。
“这个可能性很大……如果是真的话,那关于银色铠甲真实身份的搜索圈子就会小很多,据我所知,历史上能以寒铁打造的神机,屈指可数,材料稀缺是一方面原因……除非真是有缘人吧,要不然以人工方式很难找到寒铁的矿脉,再尔就是,锻造工艺估计十分复杂,想想看也对,这么坚固的材料要制成铠甲和刀剑,不花个十年功夫恐怕也是难成大器,这还是保守估计。”
陆天枢读懂了宸百灵的潜台词——
潜龙卧虎,韬光养晦。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如此优秀的材料,难以获得且难以锻造,但是,一旦锻造成功以后,必然是名物中的名物。银色铠甲那晚的表现,正是验证了这点。
从另一方面看来,既然银色铠甲如此优秀的话,必然会在历史上留下多少踪迹,只要顺着这条线索缩小调查范围逐一排查就能知道它的真实身份。
“唔,大体上在下明白了,十分感谢宸师傅的解答。”
“这倒不必,要不回头我再帮你找古籍查查看,倒是……诶,小汐那丫头,怎么冲茶冲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又去摸鱼了吗?”
冲一壶茶的时间,理应不会这么久才对。
“小汐……嗯?!小汐怎么了?!不要吓妈妈啊?!”
直到宸百灵发现了昏倒在起居室内的女儿,陆天枢方才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急救技巧,但相应的常识,陆天枢还不至于缺乏——
他立刻掐住了小女孩的人中,待到缓缓苏醒过来以后,就立刻抱起她转移到床上。
“怎么样……小汐她没事吧?”站在一旁手忙脚乱的宸百灵担心地问道,完全失去了先前的气势。
毕竟,小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我不是专业的大夫,不敢妄言,但她的脉搏已经恢复正常了,先休息一下吧……这种情况很经常发生吗?”
“不……不是的,这个月她才偶尔说头晕不想干活,我以为她想摸鱼,所以就……”
“要不我还是去医疗站找医生过来看看吧。”
“诶?这、这可以吗?”顿时,宸百灵露出惶恐的眼神,她慌乱的目光不断扫过陆天枢身上的墨色制服,不用说,陆天枢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以调研为目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为了稳定住宸百灵的情绪,陆天枢也不敢用过于强烈的语气。
“那、那……劳烦你了……”
“宸师傅,你先去湿条毛巾为小汐敷上,我去去就回。”说着,顺手拿过倭刀“贪狼”的陆天枢就大步走出了门外。
迅速地在人流中穿插,最终来到过境通道前的时候,陆天枢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是一尊凝固的雕像,湮没于如被提着脖子的鸭子般看客人群之中。
眼前的并非是滑稽可笑的卖艺杂耍,亦并非是人头济济的小吃店铺,而是——
刑场。
处刑人与被处刑人。
处刑人是清一色的卫士,青色的防弹制服与自动步枪的搭配让人不寒而栗。
被处刑人则是——
被命令倚住墙壁站立的一男一女。
陆天枢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不会忘掉的两人。
那是小巷中试图逃出生天的亡命情侣,他们“殴打”自己……甚至“抢去”了自己的武器,但陆天枢未曾有任何怨恨。
“哦呀?这不是陆大人么?办完事了吗?”负责维持秩序的魁梧大汉——利尚夫,不知为何发现了隐匿于人群中的陆天枢。
“啊……嗯……刚刚办好……”一时间,陆天枢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原来如此,哦对了,告诉陆大人一个好消息,那两个逃跑的贱民被我抓到了,在他们身上我发现这把刀,不知道是不是您被抢去的那把呢?”魁梧大汉毕恭毕敬地呈上倭刀,但陆天枢却无心接刀。
“不……不是……我那把不是这样的……”
“啊,那是在下大意了,还以为他们抢去了陆大人的佩刀呢。”
“怎么可能……即使再大胆,他们也不敢这么做的。”陆天枢不自觉地看向站在墙头的两人,而墙头的两人也发现了陆天枢的存在。
——还有机会。
“不过,区区贱民竟然拿到了军官才有的佩刀,那不是偷来的,也是抢来的吧?”
“……不,不是这样的。”陆天枢知道自己的声音再颤抖。
他之前的好意,现在却成了处刑的证据。
“哦?不是这样的?难不成……陆大人有何高见?”利尚夫眯起了双眼,饶有兴致地看着犹豫不决的陆天枢。
“我……”
“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是抢夺罪了,贱民犯抢夺罪的话,理应是处以极刑,没错吧,陆大人?”说着,利尚夫挥了下手,负责枪决的卫士纷纷打开了步枪的保险。
“枪下留人……不能杀这两个人。”
——快点、快点想出些什么借口。
“唔?又怎么了,陆大人?”
“这些人有可能私通乱党才得以逃出,若不能连根拔起的话,日后肯定还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但是啊……四将军府给出的指示可是非常明确的,陆大人——犯罪的贱民必须被当众处以极刑,不然不足以正王法。”
“这两个人很有情报价值,就这样杀掉的话,不是太可惜了吗——”
“我说……陆大人……”
“留着他们加以审问会有更大的用处!”
“恕在下无礼,但陆大人的话难以赞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杀鸡儆猴的话,他们是不会听话的……我看大人似乎取了一把好刀,倒不如先用他们两人来祭下刀如何?”说着,利尚夫露出一丝冷笑,把处刑人的一个位置让了出来。
“……”
一瞬间,陆天枢死死拽住了倭刀的刀鞘,左手拇指开始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
无疑,那是拔刀术的先行动作。
只要贪狼出鞘,区区十几个卫士,根本不足为惧。
然而——
“虽然妾身这么说汝这个笨蛋肯定不爱听,但切勿做傻事。”陆天枢的脑海里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无疑,将异形之躯隐蔽在暗处的贪狼,正告诫着自己。
“事到如今,连你都打算背叛我吗?!”即使表面上看不出波澜起伏,但陆天枢已然在心中声色俱厉地质问着贪狼。
“汝这个笨蛋说梦话也要适可而止啊,就算妾身再怎么不堪,也绝不会轻易背叛立下血盟之人。”
“那为什么要阻止我?这不是正好大显身手的时候吗?”
“妾身无意与汝这个笨蛋争吵,不过还请汝好好看看那两个人,想想后果。”
“……”
无法辩驳的陆天枢唯独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墙头的两人。
——你们想活下去吗?
接收到目光的两人,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最终相视而笑……那是准备告别的笑容。
——想,但是、但是……不能连累到大人您啊……
——大人,是一个好人呢。
两人微笑着,朝着陆天枢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陆天枢比谁都清楚——他们选择认命了……即便是死也不愿意连累到他人。
“汝这个笨蛋白痴榆木脑袋现在也应该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吧……”
“知道又怎么样……难道就可以这样撒手不管吗?!”
“汝这个笨蛋,打算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杀为下策,但此时已别无他法,不是吗?”
“汝这个笨蛋,曾想过自己的立场吗?有想过曾瑜佳的立场吗?”
“我……”
不能杀,不能在这里杀人。
在这里的杀人的话,只会增加自己的罪孽和无谓地劳烦到曾瑜佳罢了。
“汝这个笨蛋,不会忘记了……救人一命的后果吧?”
“……”
“汝这个笨蛋和妾身,是无法成为英雄的。”
“……”
“妾身深谙这与汝这个笨蛋的善意无关……但妾身即‘恶’,‘恶’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的。”
“……够了,我不会去救他们的了……这样您满意了没?”
言罢,两人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怎么了?陆大人,想好没?时间也不早了。”看着陷入沉默的陆天枢,利尚夫有些不满地敦促着他。
“呵,还是由你来吧,利队长。这样的小事,会弄脏我的刀的。”
看着即将被处刑的两人,陆天枢抽搐着嘴角,勾勒出一丝乖戾的冷笑。
——这才是属于恶魔的表情。
杀人的恶魔,每当目睹死亡的时候,都会笑……
笑啊。
笑啊。
即便是不情愿,也要笑出来。
那才是与“恶”相符合的模样。
那才是与“杀人魔”相符合的表情。
——这小鬼……怎么……在笑……
见状,即便是曾驰骋沙场的利尚夫,也不由得退后了两步,还差一点踉跄跌倒。
陆天枢就此背对利尚夫离开,不多时,身后就想起了爆豆似的枪响,空留下满地的弹壳、被鲜血染红的墙壁和千疮百孔的两人……不,是三人。
赶往医疗站的途中,穿插于人群间,那抹诡异的冷笑完全没有想要消失的迹象……只是两行泪水下落,划过少年的脸颊。
“汝这个笨蛋,为什么……要哭呢?因为没有救到那两个人吗?”陆天枢脑中再度响起贪狼的声音,她的语气也变得十分平缓——这也是相当正常的表现吧,毕竟是经历了这种事情以后……
而陆天枢,却好像是忍不住要发笑似的说道:“你错了,准确来说,是三个人。”
“三、三个人?!难不成那个姑娘肚子里……”
“对呀,还有一个两个月的胎儿呢。”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