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蔼昭今年五十多岁,虽然已入不惑之年,但是依然风采依人。他长得虎背熊腰,面色红润,髯黑如墨,有着一双闪着无尽阅历的眼睛。他为云都国的开国之臣,册封的一等伯侯,少时,也曾风流,家中娶有三位夫人,正妻是当今皇后的胞妹周氏,生了一男一女,男的正是黄知敏的未婚夫郭天誉,女的叫郭天敏,双十年华,生得也是风流袅袅,却未免阴狠泼辣些,至今仍待字闰中。第二房姨娘叫周氏,是现在礼部尚书的同父异母的庶出的二小姐,生得一男,也是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材,但是不学无术,专做一些调戏良家妇女,偷鸡摸狗的事情,郭府中的丫鬟侍婢,背地里都对唯他唯恐躲避不及。第三房姨娘是一位老百姓的女儿林氏,性情平稳,早已归于佛教,身边并无庶出。
黄知敏带着悦琳一行人到达郭府后,马车停在角门外,黄知敏就由郭府里派遣的几个穿着蓝布棉衣的婆子搀扶着坐进一顶褐色盖顶,通体蓝布的软轿,再由几个穿着周全的小厮由角门里抬了进去,悦琳等人,则坐进了另一顶软轿,来来回回不知绕转了多少个亭院榭台,才过了穿堂,最后在一间雕梁画栋,红漆柱子的大厅房里停了下来。
一位脸部阔圆的中年妇人,穿着绿绸衣裳,她扬起圆胳膊,走上前来为黄知敏掀起帘子,笑道:“黄姑娘,老爷太太在屋里等着呢,请下轿。”
黄知敏由莫红扶着,踏着脚凳就走了下来,她看到大厅台阶下,站着几个穿着艳服的婆子丫头,垂手侍立于门外,她们都把目光集中向自己看过来,当中的目光很奇怪,有好奇的,也有说不清的戏谑的意味的,更有一种让她感觉到同情的目光,黄知敏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郭天誉也挥鞭下了马,他向黄知敏走了过来,微笑道:“黄小姐不用拘束,请跟天誉来。”
郭天誉走在前边,黄知敏温顺地紧跟在他的身后,她目光低垂,心里忐忑不安:那种感觉像是如临大敌一样。
本来那个胖妇人看到悦琳的样子,以为她是个二等丫头,没打算让悦琳跟着上厅堂去,莫红却护着悦琳,说道:“大姐姐,她是我家小姐家带来的一等丫头,劳烦大姐姐也让她到跟前侍候,莫红在这里谢过大姐姐了。”莫红说得很委婉,那个胖妇人斜眼溜了一眼悦琳,悦琳马上低下了头,脸上露出乖巧的样子,还细声回答道:“悦琳见过大姐姐。”
胖妇人点点头,不再说话了,莫红扶着黄知敏,胖妇人跟在黄知敏的身后,悦琳就老实地低着头,像条哈巴狗一样,左右晃着着头打量四周,小心地跟在胖妇人背后。悦琳心里把这个郭府里的人问候了不至一千遍:妈的,太欺负人了,好歹我家小姐也是你们家未来的少夫人啊,竟然让我们走角门,太鄙视人了吧,黄知敏背后好歹还有一个盐帮当家的干爹撑腰,你们以为我们黄家就任人摆布了不成?
悦琳在背后对着那胖妇人挤眉弄眼的,又狠狠地咬着牙齿,哼了一声,那个胖妇人冷不防回了头,她看到悦琳很是不雅的举止,她冷冷地说道:“小丫头,放规矩点,这里可不是你们黄家,郭家在京都可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悦琳讨笑道:“对,奴婢知道了,郭府不愧是大户人家,我感到像是走进了画里一样呢?”她内心却腹诽道:屁家大业大的,连云陀山一半的气势也赶不上,你们就只会摆出这副挺尸脸,别以为我稀罕!
“哼,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多学着点!”胖妇人还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悦琳再不敢多话,因为,她已经跟着胖妇人走进了厅房,上面为首的两把黄杨木交椅上,端坐着一男一女的,正是郭老爷和郭太太,都是一脸的肃然,那个郭太太貌似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的样子。下边的两溜红木交椅上,坐着一些穿着华服的男女,他们都把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到黄知敏身上。
“你就是敏儿!”郭老爷一见到黄知敏,以老年人少有的敏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很快走到黄知敏跟前,大发感慨地说道。
黄知敏抬眼望了一下郭老爷,她放开莫红的手,却未语先泣,眼睛红了一圈。
黄知敏弯身向郭老爷福了下去,深深地,带着颤音回答:“知敏拜见郭伯伯,”顿了顿,黄知敏又向郭太太福了一福,娇不胜柔地说了一声,“知敏拜见郭伯母。”说完,黄知敏再回头望着郭老爷。
郭老爷的目光很快跟黄知敏对了一眼,他的目光略带黯然,但是,只很快一闪而过,他摇摇头,长吁了一声,对黄知敏道:“我与你爹可谓是患难之交,但是,想不到他发生了如此变故,而我却无能为力,老夫对不住简兄,对不住敏儿你啊!”
黄知敏也是情不自禁地滴下了泪珠,哽咽道:“家父离世那一天,还念念不忘郭伯伯对他的好,他说,郭伯伯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不然,想他最后的一面也不得见。”
“哎…“郭老爷正欲说话,只见郭太太笑着从上面走了下来。郭太太她拉着黄知敏,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郭天誉,见郭天誉脸微烫,略将头低了一低。郭太太心里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笑着对黄知敏说道:“黄姑娘一路上劳途奔波,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到了郭府,也别净想着家,多跟姐妹们玩着,安定下来,一切再从长计议。”
悦琳和莫红相互看了一眼,眼里堆满了疑惑。这个郭太太,她竟然不像郭老爷那样称黄知敏作敏儿,只是见外地称了一声黄姑娘?
悦琳将脸扬了起来,她冷冷地看着那个郭家的主母—郭太太,她穿着玉色皱绸的羊皮褂子,翠蓝宽拖遍地金裙。她的脸生得端庄质朴,绾着云常髻,上面插着一根翡翠玉鹤纹头簪。
这时,郭老爷目带难色地望向郭太太,郭太太也不管他,只管拉着黄知敏,一一地为黄知敏介绍大厅里坐着的人。
“这是你的天敏姐姐,你以后可以跟她一块儿玩,女孩子家,说说话,解解闷儿也是好的。”郭太太指着一位削肩细腰,浓妆艳裹的郭天敏说道,郭天敏穿着红色绣金丝边的开襟衣衫,里面抹着一块戏水鸳鸯银色裹胸,红色绣底的大花裙,她的脸涂厚脂粉,眉毛描画得纤细,丹凤眼,嘴唇里却向黄知敏挤出一丝带着冷意的笑。
郭天敏看到黄知敏向自己福了一福,竟是转过头去跟周氏说话。
“这孩子让我宠坏了,黄姑娘你别往心里去。你来了,正好帮郭伯母开导开导她。”郭太太对郭天敏的表现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道。
悦琳站在一边,她看到了眼前一切,手不知不觉之间握紧了拳头,再把眼向郭家父子看去,郭天誉刚好也向自己看过来,目光带着不自然的神色,悦琳毫不客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郭老爷默不作声,神情有些落寞,他看向黄知敏的时候,多少带着一点愧疚的意思。
“一群疯子,小姐傻了,才想要嫁到这里来。我也傻了,才想着要想着她进京来。”悦琳大叫不好。“这一屋子里的人,好像都不欢迎我们的到来!奇也!”
“这是你的天声哥哥,他比你大上几岁,也是个不省心的人,你见到他,不要理会他就是了。”郭太太继续指着一位穿着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笑着说道,那个男子向黄知敏微微作揖,嘴角勾起一丝暖昧的笑意,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黄知敏,黄知敏心头一惊,连忙把头垂得更低了,任由郭太太拉着自己走动。
“这是你的周姨娘,那位是林姨娘,”郭太太面带微笑,但是,黄知敏感觉到她的手毫无温暖,冷冰冰的,让黄知敏的心发悚:“这个郭太太一直称自己为黄姑娘,也未免太过见外了?”想着,黄知敏的心更是乱如麻一样,她悄悄地,把目光试探性地向郭天誉看去,但是,郭太太一个转身,挡住了郭天誉。
黄知敏看到郭太太外表似乎很是闪耀着母性光辉的脸,但是,在她那一对美目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反而,带着一层阴郁的黑影。郭太太的嘴唇紧合着,勉强挤出的微笑,让黄知敏停滞在脸上的笑意凝结了,变得生硬起来:她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第一时间从黄知敏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知敏初来乍到,如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郭伯母教导。”黄知敏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恐慌说道,她的心在渐渐地变冷。
“敏儿,你这是说笑了,你伯母能有什么教导你的,你只管跟着天敏一处玩就是了,有空就让天敏带着你,到处走走,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郭老爷赶紧说道,他的语气,让黄知敏更加相信这一家子的人,对自己的到来,怨恨多于欢喜。
郭太太听说了,也笑道:“对啊,我能有什么教导你的,你只管跟着你天敏姐姐,多学习学习罢了。“郭太太将头一扭,看到莫红和悦琳站在那里,她问道:“这两个就是你从家里带来的丫头?”
莫红赶紧回答道:“是的,太太,奴婢叫莫红。”
“回太太的话,奴婢叫陈悦琳。”
“死老太婆,摆什么谱!一张阴森森的脸,让我看了,超不爽!”悦琳心里不乐意了,自己是黄知敏家里带来的,她什么目光!
“这两丫头看起来也好,不过,就是小了点,我拨两个丫头来给你使唤,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问她们。”郭太太对着那个胖妇人说道:“把我房里的秋露,还有春天,给了黄姑娘使唤。”
胖妇人脸上露出一丝难色:这秋露是她的侄女,是个三等的丫头,现在能调到黄小姐房里固然是好,但是郭太太对黄小姐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秋露在黄小姐跟前也是没有多大盼头的了.
“谢谢郭伯母,”黄知敏只觉得无味,本来她身边的丫鬟也够使了,现在郭太太把秋露春天给了自己,那么莫红和悦琳岂不是要靠边去,先不说自己用起人来诸多不便,还有那两个丫头性情如何,自己也不可得知。
黄知敏以微不可见的语气轻叹了一下,恰恰郭天誉向着她看了过来,黄知敏脸红了,把头垂了下去,心里感到忧怨极了。
“太太,那两个丫头都是黄姑娘之前使唤惯了的,以后还是让她们服侍黄姑娘好了,秋露和春天,只是暂时让她们带一下那两丫头,这样岂不是更好。”郭天誉说道。
“誉儿,母亲做的决定,你认为不妥吗?”郭太太的语气变冷了几分。
“誉儿不敢,只是,这两个丫头都是盐帮方当家的太太给黄姑娘选定的,怕我们郭家的一番好意,岂不是让人误解,以为这两个丫头服侍不周,误了方太太的情。”
郭太太听到方太太这个人,脸色划过一丝惊讶,她对着黄知敏笑道:“方太太是黄小姐的什么人?”
黄知敏正自伤感,听到郭太太的话,更是惊外,只得回答:“方太太是我的干娘。”
“哦,原来黄姑娘倒认了一门好亲啊!”郭太太的话里带着酸味,黄知敏搞不懂郭太太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也罢,就听誉儿的,让秋露和春天先服侍一些日子,等你带来的丫头都熟悉了我们这边的规矩,我再考虑把她们调回来。”
“是,知敏谢过郭伯母。”黄知敏显得疲倦极了,她轻声回道。
“王嬷嬷,你把黄姑娘带到丽江院去,她也累了。”郭太太话一完,那个胖女人,就是郭太太口中的王嬷嬷,走过来,对着黄知敏笑了笑,说道:“姑娘,请跟老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