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闻袁氏蛰居彰备既久，静极思动，欲遍游天下名山大川及名胜之区，以杀胸中积闷。适徐东海由奉天总督解任，请假回籍修墓，便道至彰德视袁，藉叙数年之阔别。盖徐与袁为总角之交也。袁因告以有志作漫游，邀徐与俱。徐可其请，于是装为商贾状，携二三仆从，束装首途，乘京汉车南下，由鄂而赣、而皖、而宁、而扈、而浙，凡经过一埠，咸假寺刹中以安被补。采访胜地古迹，恣情观览，兴尽始去。又唱和诗章，以志鸿雪。见之者群目为骚人逸士，初不知即当今赫赫有名之两大员也。初，徐与袁约，倦游之期，以弥月为限。及至浙，袁酷爱西湖风景，流连弗肯去，大有终老是乡之意。更因嬖一诗妓，将为之谋脱籍事，磋商一切，须羁延时曰徐以假期届满，亟欲返京。未便久待，乃别袁先行，袁亦不之强也。徐去后袁即挟该诗妓僦居湖心亭中避暑，以消长夏焉。该诗妓名忆秦楼，西子湖边产也。父为士人，稚负文名。此女赋性颖慧，父教之读不数年，竟得其衣钵。旋父患瘵病死，母再醮，女依叔以居。
叔固无赖，且嗜赌，以负逋故，乃鬻女为妓，张艳帜于杭之涌金门外，盛名即倾动一时。袁至浙，闻忆秦名，因偕徐造访香庐，见女大加激赏。女固素具相人之识者，袁虽饰市侩状，自女视之，决其为非常人。及潜询诸仆从，始悉其底蕴，因有委身而事之意。袁亦雅爱女甚，闻女语，亦表同意。盖袁环顾己之诸姬中，红肥绿瘦，虽不一其人，其尤者不过略解之无而已。
兹遇忆秦楼，觉其娴雅绝欲，吐咳生风，与室中之粥粥群雌较，真有霄壤之别。女所赋诗章，芊绵旖旎，胎息温飞卿，袁自愧弗如，遂决意购置之。因与鸨母商，为女脱籍。鸨母始犹不可，嗣饵以多金，乃首肯。袁即挈忆秦楼居湖心亭，拟俟秋凉后，偕之返珂里。此辛亥七月间事也。未几，霹雳一声，武昌首义，袁于浙中得是耗，亟挈忆秦楼，取道浦口北上，转陇海铁路归彰德，谓妾曰：“吾携一女参军返矣，他日，尔曹当向彼习翰墨，诚为闺中之良好师友也。”诸妾漫应之。数日，忽奉清廷谕旨，召袁出山。袁谓忆秦楼甫适己，即蒙政府起用，其福命之佳，迥非诸妾所可及，异时厚福，正未可量，因特别予以优待。迨袁为总统，凡一应秘密文件，悉归忆秦楼收管，以其通于文字，故畀以是职。盖示宠异而愧诸妾也。诸妾颇忌之，赠以女秘书徽号尊之，实隐寓讽之之意云。
阿香轶事
袁为总统时，自朝至夕，无晷刻宁息。凡会议耍公，批阅文件，按见外宾等事，皆有规定之钟点。其休息时间，惟午餐后入室小盹，不可谓不勤于所事矣。当民国二年春，袁以剧劳故，致政躬不豫，且时觉目眩、耳呜、心悸，因延华医诊视袁向不信西医，谓其为阴分虚习之症，拟方服药，迄无效果。
嗣有人推荐江南某名医入京治袁疾，其论袁之病原亦与前医士同，而治法不用参苓芪术，惟嘱袁广蓄年未十六之处女，每夕挨次择二人伴寝，以少阴补老阳，既久，则诸患自愈。惟不可以非礼相犯，否则匪独无济于事，恐病转因之不起。袁味其言有至理，乃从之。先于婢女中选择，不足，则购置民女为府中给役，人亦不以为异。于是罗致不下数十人，轮流服劳，不两旬，袁疾果渐次就廖，而卒未废除是例。顾诸婢中亦有姿首较佳而又情窦大开者，一旦与此老登徒子同衾，未免有情，谁能遣此，焉能谓其不守礼义藩篱，而加以求全责备哉！未几，果有一段风流佳话发生，特公府中严守秘密，故外间无从得悉耳。
今请为阅者诸君一述之。先是，侍寝婢中有名阿香者，本浙西产，而随其父母流寓京师。貌既娟好，性尤狡黠，年事虽未及笄，已早与市中无赖儿姘识，密约幽期，指星誓水，已非一日。
积久，珠胎暗结，而其父母不知也。及袁氏遍购民女，阿香之父母，利其值因割爱售之。女初犹倔强，盖不忍遽忘所欢耳。
既入府，知袁氏为当今元首，逐移其爱所欢之心，而属意于袁矣。每届侍袁时，殷勤备至。夜间起必数次，凡进参汁佳茗诸务，靡不悉心料量之。袁肢体常酸痛，阿香则握拳为之捶击，或以纤纤柔荑抚摩其遍体。袁极赞其耐劳，出诸妾上，颇思犯之。顾以尊卑名分所在，遂强制欲念。阿香若逆知其意旨，屡作媚态以昵之，矧同处一榻，则此情此景，何以为情。袁亦把持不住，因有染焉。未及数月，阿香腹蓬蓬如鼓，诸妾睹是状，知有异，乃婉言诘阿香。阿香竟直认不讳，袁即以之置诸第十四人之列，又喜于晚年又获一样麟。彼乌知此腹中一块肉为无赖儿之血胤也。袁溺阿香逾于他妾，而阿香亦持其宠，凡有所求，袁无不允诺。阿香不忘旧好，请于袁，诡言无赖儿为己中表，赋闲已久，欲谋一枝栖，藉资糊口，府中需人綦夥，或可予一相当位置。袁可其请，立饬侍从琥官长，补无赖儿为卫士。
阿香喜甚，盖其可获与所欢常接近也。公府定章，凡购置品物，皆传庶务司员经承其事，阿香独破格，使无赖儿在是役，员司诧为奇事，以保全饭碗计，乃不敢致诘，第与同事者窃窃私议而已。由是阿香每日必召某入，以购物为名，实则藉以叙话。
虽不敢显然呈露秽亵状态，然苟无他人在侧，则谑浪笑傲，在所难免。在阿香自以为盖藏无迹，其实早已为人观破机关矣。
其人为谁？即洪姨是也。初，袁氏诸妾中，以洪姨最得宠眷，而又极有势力。自阿香入选后，事事谄事袁，务博其欢心而后止。袁为其所惑，且在在信任之。斯时，阿香权势与洪姨较，直欲喧宾夺主，以故洪姨隐憾之，欲藉端中伤彼以泄其忿，惜未得其隙也。既而微窥阿香与某卫士状，知必有异，因随地随时侦察之。此次怪现象，竟为洪姨所窃视，瞷某尚留连未去，亟往告于夫人，谓香姨不知府中体统，擅招卫士入室与语，设为外间所知，吾侪全体名誉为彼破坏，一齐扫地。今若此，不得预为声明也。于夫人素秉正，讲求礼制，闻得语颇不谓然，怒而叹曰：“毕竟是荜门圭窦女，弗能登大雅之室。吾将往面斥之。”洪姨乘间谮曰：“妾闻彼卫士，乃香姨请于老爷子袁之诸妾及其侍从皆呼袁为老爷子而始得是职务者，其中保无他种关系。夫人幸加意焉。”于夫人颔之。乃偕洪姨迳入阿香室，甫及门外，瞥睹卫士施施然面含喜悦之色，出遽见于夫人，亟旁侍壁立。于夫人叱曰：“若来此胡为？须知此间非汝侪所能擅人者。今后脱再见若，杀无赦。”卫士退，于夫人又呼阿香至己前，诘质再四，阿香弗敢声，第含涕唯唯谢过不遑而已。
夫人悻悻去，俄而袁入室昼寝，见阿香泪痕界面，惊而询之故。
阿香绐袁曰：“妾旦夕将临蓐，因召表兄某至，倩其便告我父母。不图洪姨臆造蜚语，妾不敢与辩，是以泣耳。”袁信其语，迳痛斥洪姨不是。洪姨冰语曰：“老爷子何明于治国而暗于治家哉？他日吾言自验，恐尔日噬脐无及矣。”原洪姨素为袁宠，故肆无顾忌，而敢出是语也。洪姨于是思得一策，召其亲信女仆，潜晤某卫士，自言为香姨腹心，今香姨不愿居此，拟侠资遁而他去，祗以不识府中路径，欲烦君导此而出。某夕，君俟彼于室外，幸毋误。某聆此言，知阿香将偕己私奔，喜而诺之。
又以兹事一经发觉，府中派侦骑四出缉获为虑，仆妇曰：“堂堂一国元首，乌能为一姬人，而有此无谓之举动。独不虑丑声外播乎？”某信之，仆妇返报，洪姨乃事戒备矣。届时，某果潜伏于阿香居室之外以待，忽巡夜武官遥见一个影鹭伏鹓行，状极诡秘，疑其为刺客也，因叱问为谁。某骇而掉臂狂奔，武官知必为匪徒，自后燃枪击之，适中某肋，某倒地而仆，武官鸣警笛，召众至缚之，则府中卫兵也。诘其夤夜为此胡为。此际某受创甚重，弗能置答，武官亟据情陈于袁，始信洪姨有先知之见。因执阿香严词诘责，时洪姨在侧急馋言曰：“兹事老爷子可无庸穷追底蕴，即廉得其情，不特使老爷子增无量懊丧，亦且贻外人飞短流长之口实。妾意莫如以不解解之为愈。”袁曰：“若言殊有至理，然则将若何处置之？”洪姨曰：“兹有简当办法，迳指该卫士受某党指使，希图行刺元首，被逮后，已直供不讳。即声其罪而杀之，谁得而议其后耶？”袁韪其说，立饬武士戮某于马厩侧。袁又询何以处分香姨，洪姨曰：“此则非妾所敢与闻。夫彼老爷子之所最宠悻也，论其罪戾，固宜予以严惩，然彼平日能事事得老爷子欢心，设去此可人儿，他日更有谁人承斯乏乎？仍请老爷子自行酌夺可也。”袁知其语含妒意，及回视阿香，俯伏地上，求免啼声，宛转媚态愁容呈集面部，状殊可怜，不觉心为之软化，仅命囚之于他室，其事遂寝。迨分娩子也，袁计其时日不符，益信洪姨之言不谬，立斥之出，伪言香姨产后暴疾，致所生子同殇云。
翠媛与洪姨之关系
袁之第十五妾，则为洪姨之从女侄。其遇合之艳史，则此一段温香软玉文字，述之真足以供人研究之大好材料焉。袁至中年以后，最喜狎青年处女。凡年事越二址以外，举不足当顾盼，更何论此妻若妾乎？盖久以虚员置之也。诸妾中惟洪姨之宠异，始终弗衰。然亦不过表面上之虚荣，若夫床第之间，久经断绝关系矣。先是述祖从兄有一女，名翠嫒，玲珑娇小，令人生怜，以故洪姨极爱之。当洪姨及笄时，翠媛方呀呀学语。
及归袁氏之夕，甫登舆，翠媛牵其衣喃喃曰：“我偕姑姑往。”洪姨因绐之曰：“吾往市中购物，少时即返，将携果饵啖汝，速释尔手。”翠媛坚不可。述祖及其从兄强擘之，翠则卧地娇啼不止。洪姨舆出门数武，犹闻小妮子唤姑之声，心颇恻然。
此后虽不与翠媛面，而迳寸心头，时垂念不置。每届述祖来视己，辄询问之，嗣随袁氏偕返彰德，月必通信数次，每次皆道及翠媛，尔时翠媛已问年十三余矣。迨袁为民国元首，洪姨请于表，拟招翠媛入府，藉叙姑侄久别情愫。袁最宠爱洪姨，遂诺其请。于是接取翠媛至，袁见之，绝代丽姝也。乃潜谓洪姨曰：“若女侄颇可人意，较若之颜色尤姣好。吾甚艳羡之，惜与子名所在，即为洪姨女侄之谓吾未便萌非分想。不尔者，早据为已有矣。”洪姨聆袁语，大不谓然，然亦不敢迳斥其非，是因以谑语报之曰：“子既挚爱彼，则竟可毅然决然为之奚？
必作此假惺惺状态，第妾谓小妮子正届妙龄，即使蒙如天福，得侍枕席。为问能消受几多时日美满之良缘耶？妾为君计，何事又造一重罪孽乎？”袁知其语含醋意，一笑而罢，而亟欲致翠嫒之心，未尝稍辍。乃予以衣饰等物无算，翠媛始犹间日必返，既久，恒数月不归，洪姨另辟一室以居之。翠媛于无声时辄至洪姨室中，小坐叙话。有时往于夫人及诸妾处，轻盈和易，宛转依人，诸妾无不乐与之亲近。袁之姬既多，性尤喜新厌旧，故洪姨之室，袁氏足迹不至者，已数年于兹。自翠嫒居于此，袁意有专属，凡休憩或昼寝悉移置洪姨室，翠媛每届袁来，始则尚托故引避。迨相处既稔，亦无所顾忌。袁故与洪姨戏谑，语涉秽亵，意在使翠媛闻之或有见猎心喜之意，翠媛果为所动，祗以洪姨在侧，未敢唐突，而含情脉脉，咸在不言之中。其实洪姨早窥之于微也，自思脱阻挠或谏劝之，不特袁不听己言，且转增无限恶感，弗如直接请袁纳之，固得博袁之欢心，亦可市恩于翠媛，他日为己臂助，合力抵制诸姬，当得永固其宠异，计亦良得。私议既决，一夕，袁信宿己室，以此意上达。袁乐不可支，抚其背曰：“若真知我心也。”洪姨曰：“妾更有所请。”袁曰：“何说？”洪姨曰：“妾无他要求，惟冀以此豸指翠媛为收科之宠爱。今而后，乞勿再萌其他思想。脱仍故态复作，匪惟负妾，且负翠媛矣。君尚以妾言为韪乎？”袁曰：“吾听子，吾听子。”明日，袁以纳翠媛之事宣布于众，于夫人首先反对，诸妾亦附和之。袁怒曰：“尔曹苟不从吾命者，立逐之去。”诸姬莫敢攫其锋，不语而退。袁乃出资，使庶务司员为之购置什物，踵事增华，在在务求奢丽，皆洪姨部署之。
袁谓人曰：“今兹纳翠媛，乃余最后之一举。他日即有安琪儿其人者，乃公亦不暇顾盼也。”众笑应之。初，洪姨介翠媛事袁，本欲厚己势力，不图翠媛所欲既偿，后转忌洪姨挟有一部份权势，因思攘而夺之。遂于袁前百计媒孽其短，袁为所惑，渐渐与洪姨疏。洪姨知翠媛之倾轧之也，亟思报复以雪私愤。
于是得一策，使心腹婢仆捏造蜚言，谓翠嫒憎袁衰迈，潜与某某子私。是语竟传入袁之耳，袁虽未致遽信，然疑团在所不免。
因质诸翠媛，翠媛自矢无他。由此袁防范綦严，诫诸子不许擅入。即给役之侍从，非奉召呼，不敢妄履门槛一步。时翠嫒已有娠矣，袁颇怀疑虑。未几，临蓐产一子，形似宛与己肖，心始释然。厥后，袁帝制自为，蔡松坡将军与唐继尧于云南称兵反抗，警耗违诸京师。袁极愤懑，竟手刃翠嫒及其所生之子。
盖一怒之下，顿触前事，不觉出此惨厉之手段也。
候补姬妾之异闻
总计袁氏之妻妾，共一十又六人。此外，则又有所谓候补姬妾者，其数殆不可偻指。何谓？候补姬妾，盖以正式姬妾中，或有因病故者，或有因身犯过失过失条例，名目繁多，吾当于后编详细述之，兹处姑从略而遭斥遂者，得于候补人员中，挨次当递补。此项人员，大率于婢女中择其尤者充数，另设一管理人统属之。至管理人资格，外间多谓其以多年之老仆妇承斯乏，仍是拟度之词，实则使诸妾轮流值班，每届一月，必易一人，凡值班者，尤有特别权利。平时候补人之衣服饮食，及一切度支，均向值班者取给。月杪、值班者核其总数，于内司务处领取内司务，专司袁之家属用度，俗称所谓内帐房是也，亦以女员当是任闻逐月所需，约千余元之谱，管理人悉从中侵蚀之，至少有半数之利益。此就利益上一方面言之也，责任所在，亦甚重大。候补人若有大过，则犯之者与管理人同坐，轻则予以斥责，重则并囚之密室中。论罪之大小，定拘押时期之多寡，宛似检察厅有期徒刑之例。然候补人于无形桎梏中亦有绝大之希望焉。其希望所在，设众姬妾中有抱病者，其时袁适欲临幸，该妾得于候补员内，随意择一人庖代。此一人一经品题，即身价十倍。以后，即提升置诸尽先即补之列。此端一开，闻候补员居室内，每当夜阑人静时，各焚香燃烛，匍匐蒲团上喃喃向天祷告，惟咒诸姬妾立死，或患缠绵之症，穷年累月不起。则已庶得以获实缺而为代理，异事亦趣闻也。阅者诸君，其亦哑然失笑否乎？顾或者谓，以上所述，第举袁之妻妾历史，似与洪宪宫闱秘史无丝毫关系，乌用子哓晓为者？则将应之曰：“余之所以详叙而不惮烦者，正为《洪宪宫闱秘史》下一注脚。不然，则所言安有根据哉？即此所叙诸姬事迹，试问他人，有此穷原竟委，而搜罗材料若是之宏富乎？”《圣经》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此之谓也。以下诸编，即逐次入于洪宪时代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