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和许多人一样，你也有过许许多多色彩斑斓的梦幻。梦见自己终于脱掉了那件补了又补底色已全部褪尽的小棉袄，而穿上了一件很是精神很是气派的用蓝纱卡布做成的学生装；梦见自己和城里的孩子一样由父母领着逛商场上闹市，挑选并买下自己少小的心愿；梦见自己坐上绿色的火车游北京蹿上海，领略一番外面的世界的精彩；梦见自己戴副锃亮的眼镜站在大学的课堂里，手舞足蹈地演说着中华五千年的文明；梦见自己坐在一个庭清户秀的机关里指手画脚地差遣着他人做这做那，并在每月十五日领得一叠厚厚的现钞去购买生活的快乐……
多梦的年华铸就了一颗永不满足的心。
黑灯瞎夜，豆灯一盏，身影摇曳。萤萤的火光朦朦胧胧映照着你干渴的眼睑，灯火的熏烟渗入你的肺膜；断粮少餐时，枵腹之饥差遣着你困苦地咀嚼和吞咽着碎纸和油墨建构的食粮；数九寒冬，你隐忍着双膝的冰凉与麻木，拄着知识的拐杖，艰难地跋涉着蛰伏的年轮……
你别无选择。
今天的你，站在三尺讲台上，似乎实现了少小的夙愿。可当现实与梦幻如此相悖时，你知道，那是一个不安的魂灵厮缠着一个荒唐的梦。
弱冠登台，教海蹉跎。辗转乡校，城教无缘。朝出暮伏，风尘苦旅。职聘慢等，望穿双眼。收入寡薄，清风拮据。位势卑陋，愧尊羞重。苦短人生，已知天命。芳华美好，卅秋虚为。
你别无选择。
每天，不管你心情如何，不管你情绪咋样，当你走进教室，登上讲台，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乌青青一溜眼神，你的心情立马就会平复。这时，教室里安静得瘆人。唯恐下面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尊尊雕像。他们的目光“刷”地集中到你身上，瞳孔里充满了期待。你用眼光一扫，从他们脸上、眼眸中掠过，与他们的目光相遇，你读懂了他们的心理。他们饥渴的眼神需要知识的琼液滋养，他们心田的芜杂需要精神的锄耙铲除。此时的你，已经刨除了一切杂念，心中无比的镇定沉静，情绪迅即进入“临战”状态。你要用你的学富和你的人格魅力开解他们一切的困惑和迷茫。
你不需要打开教案。教材已在你心里，内容和步骤已在你心里，教法也在你心里。你只要率性而为的讲解，你只要妙趣横生的幽默，你只要活泼快乐的互动。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你已经物我两忘。因为你不止一次讲过，人们都说教师的职业是神圣的，可教师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教师的神圣是在课堂四十五分钟。
你的课让他们忘记了时间。下课的铃声响起来了，你的课也正好结束。你用手一挥，声音戛然而止。他们意犹未尽，惊讶地说，这节课过得也真快。你与他们告别，走出教室，走进现实；走出神圣，走进俗世。你洗罢手，喝口茶，吸根烟，思绪又踏入无穷无尽的迷茫中。
你别无选择。
你没有退路。你每月赚得的一点点薪水，不够养家糊口，不够买半平米的房子。你没有外快，没有意外之财。人家吃香喝辣的你沾不到边，人家舞榭歌台没有你的份，人家二奶小三的你不敢奢望。你只有老老实实守着电视，抱着电脑，搂着老婆，做一个踏踏实实的老宅男。
于是，你读读书，写写字，把孤独埋入心里，把情绪敲击在键盘上，以此打发时光。
你别无选择。
1991年2月草
2013年1月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