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重,底比斯王宫西南侧门驶来一辆马拉车,长长宽宽的车板上整齐码着半人高的大酒缸。驾车的车夫为二名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普通侍仆装扮。
“奉王后之命,特将这几坛迦南美地贡酒,送往孟菲斯。”其中一男子亮出手中金色令牌,对守卫在侧门的哨兵解释。
哨兵长走近,细细查看男子手中金牌,远远瞟过一眼马车上八坛陶制大酒缸,未发现异常,大手一挥,“放行!”
马车顺利驶出西南侧门,晃晃悠悠地前行,在途径底比斯神殿后门时,从门内窜出二个黑影,月色朦胧中隐约可以看出,二人均黑衣蒙面男子。
马车停下,黑衣蒙面男子二人将马车最中央的那坛酒缸拎下,再将早先备下的另一坛相同陶制酒缸给提上马车。
马车继续动了起来,朝着大道,往孟菲斯方向驶去。蒙面黑衣男子飞快地将酒缸抬进神殿后门内,走至一处低矮小间边,二人方喘了口气。
一男子将酒缸打开,双手伸进酒缸内一抓,用力提拉,从里面拽出一少女,五花大绑,嘴里因被纱布堵住,发出呜呜之声。
另一男子侧将小间石门打开,他们理都未理少女一眼,直接将少女扔了进去。
听着门外落锁的声响,我只得停下挣动,双眸努力环顾四周,只见里面黑漆漆没有一丝光亮,鼻端闻到一股发霉沉闷的气味,我索性闭上眼睛,蓄养力气,以便能伺机逃脱。
然而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整整三天,仍不见有人前来。
饥饿、无力伴着眩晕,不停地袭击着我的身体,他们居然三日都未送食物和水过来,难道那二人完全遗忘了我还在这里?或者他们想活活饿死我?!
看着四周除了一堆堆杂物外,什么也没有,我苦笑一声,却不料一阵强烈的昏眩袭来,我赶紧闭上双眼,等待昏眩慢慢褪离。
这种感觉还真是熟悉,从孤儿院跑出来的那二年里,我总是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令我对饥饿的忍耐力超乎常人,否则这三天下来,我非得被饿得全身虚脱不醒人事。
耳尖地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我赶紧闭上眼睛,佯装虚弱无力。一阵锁链声响,石门轰地一下被推开,从来人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人不止一人。
正想着,我的头发被来人揪起,一道粗哑的男声响在头顶上方,“差不多了。”
什么意思?!我正惴惴不安之际,下巴被捏住,一股清凉猛地灌地嘴里,我被呛得连声咳嗽,居然是水?!
顾不得咳嗽,我急忙多抿进几口清水,忽地一抹鱼腥味传来,紧接着有团硬梆梆的东西被粗鲁地塞进我嘴里。
“唔……”我想要将这怪味的东西全吐出,那粗哑的男声又响起来,“不吃,可没得吃。”
听闻他的话,即使再怎么难吃的东西,我也死劲咬牙咀嚼,一股脑地全咽了下去。不管如何,这东西至少能让我恢复一些体力,至于有没有毒,心想,反正人落在了们手里,他们要想杀一刀便能砍死我,大可不必浪费这些功夫。
我才咽下东西,一只粗糙大手带有浓重的臭味在我脸上胡乱涂抹开来,那奇异的臭味差点令我将咽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
“把她弄上马车,动作快点。”另一道更为沙哑的男声不耐烦地催促道。
于是,我像货物似地被丢进一辆马车里,当他们将车门落上锁,我才缓缓地睁开眼睛,尽管车内光线昏暗,依稀只能辩出人影重重,我仍忍不住吃惊,车内,除我之外竟然还有八九人,他们分别坐在车厢两侧,似乎异常沉默,对于我的到来连哼一声都没有。
“你们,有谁能帮我解开绳索吗?”我试图开口求救,那二个该死的男人,非常担心我会逃脱,依旧将我五花大绑地捆着。
然而在我好几遍的求救声下,却没有一人回应,我不免焦燥地喝道,“你们全都聋了?”
车厢最里头传来一道细细弱弱的童声,“他们说,不能帮你,否则会被打死。”
我一下恍然,定是那二人交待他们别多管闲事,可车上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们也是与我一样去往朋特半岛?
想起临上车前,小心翼翼瞄到随行的马车不止一辆,足足有十辆,我心里不禁暗疑,这马车四周散发着难闻的臭味,他们大都沉默寡言毫无异议地顺从,莫非他们都是奴隶?!
事实果真如我所料般,在马车晃晃悠悠颠簸的这二天,外面偶尔响起的只言片语,令我确定这十几辆马车上装着的全是奴隶,准备卖至库什(古努比亚)。
图雅王后此计策真是不错呢,令手下二人假装成专门贩卖奴隶的商人,利用这耳目将我偷偷运出埃及,再寻个机会去偏远的朋特半岛,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我,尸体抛入红海之中,又有谁能发现呢?
至于拉美西斯及纳菲尔塔丽那边,只需随便安个罪名,比如我盗窃宫里贵重财物而逃跑不知所踪,比如我和某男侍仆有私情,二人逃出宫不知所向,又有谁会大张旗鼓地找寻一个失踪的小小侍女。
该怎么样才能逃脱?!据我观察,每辆马车都分派三人看护,明目张胆地逃跑绝对行不通。
最可恨的是,他们为了防止我逃跑,二天来只喂了一顿东西,一小团干硬腥臭的鱼干,我现在别说跑,就是站都站不起来。马车里的奴隶们每天也只领得到少许菜汤和一小块发了霉的面色,所以马车内通常很安静,大家都饿得没有力气说话了。
“哈菲喀鲁大人,这些都是要卖至南边库什的奴隶,打开门,让大人瞧瞧!”
随着话语落下,有脚步声靠近,咔嗒几声响,马车的木门被推开,暗沉的马车内一下子涌进大片大片的光亮,刺得人眼睛无法睁开。
马车外,右侧稍后的是位中年男子,矮瘦,灰色普通长袍,简单的皮制凉靴,只腰间系上细碎莹亮的红宝石腰带,一副赶路商人的装扮。
而他口中的哈菲喀鲁大人,他站离马车颇近,头顶白色方巾,斜肩短衫,兽皮短裙堪堪盖过大腿,脚步下一双军人特制的牛皮凉靴,腰间佩有一把短柄青铜长剑,年纪大概二十出头,显得意气风发中又隐隐洒脱不羁。
当马车打开,他双眉一皱,微微退离一步,细长微眯的双眼,随意朝马车内打量一圈,很快视线落在马车中央双手反绑侧倒着的我。
中年男子善于观察形色,见状靠近年轻军官一步,哈着腰赔笑道,“这本是孟菲斯塔勒家的女奴,后转卖于小人,这个库什黑奴,屡次想要逃跑,不得已只能捆上饿个几天。”
虽然饿得没有力气,但神智还在,听到此话,我眼睫轻颤一下,心中冷笑,好个库什黑奴,原来那日涂在我脸上身上腥臭的东西,竟是要遮盖住我原有的肤色。
此刻的我,一身皱巴破烂不知颜色的粗布衣袍裹着瘦小蜷缩的身体,双手被反绑至身后,裸露在外的皮肤黑黝暗淡。
我就这么侧倒在肮脏的车板上,长至腰间的漆黑郑发因着几日未曾清洗,灰蒙蒙的胡乱散落在身上,车板上,几缕纠结的卷发遮住我的眉眼,令我面空模糊不清。
“嗯。”哈菲喀鲁收回视线,转身便要向别处走去。
“救命!”我扯着早已干涩的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声音羸弱,几乎不可听闻,然而哈菲喀鲁停下脚步,视线再次落向马车内的我,显然他听到了。
中年男子赶紧又赔笑道,“大人不必与理会她,这黑奴着实可恶,在以前主人家,经常撒谎欺瞒主人,几次三番将主人家的东西偷拿出去变卖,被发现后,她主人才一气之下将她卖掉。”
哈菲喀鲁原先有点狐疑的神色,听过中年男子的解释后,转为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大步离去,马车的木门被关上,车内又陷入一片晕暗中。
在古埃及新王国时期,奴隶处于最低贱的地位,他们甚至只被当作商品,任由打骂鞭策,随意被杀掉,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是个背叛主人有罪的奴隶,被转卖他人算是处罚颇轻的了。
心下一凉,却苦无其他办法,焦急地想要弄出点动静,身上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来,难道我真的要坐以待毙,命送在他们手上?!
“……职责所在……更南边有乱民在暴动……例行公事!”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接着一声大喝,“放行!”
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此刻的我并不知晓,自己被带离埃及最南边小城,阿斯旺,历史上颇有盛名的埃及南方大门,进入下库什地区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