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萍和大富下车时正值中午，虽然是冬日，阳光还是烤得人热烘烘的。走出车站，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郝萍突然有一种轻松感。她觉出了城市的好。尽管她不喜欢这座城市，尽管她四处奔波，可面对着陌生的面孔，她不必遮遮掩掩。
大富问郝萍还有多少钱。
郝萍知大富饿了，她什么也没说，径直去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两人坐在台阶上，很快就把包子吃光了。大富抹抹嘴说，钱他妈就是好东西，我就不信挣不到钱。大富的眼里弹出生硬的光泽，郝萍记得刚到城市时大富也是这么说的。郝萍对大富的决心不抱希望。
两人是走回住处的。在路上，郝萍割了一斤肉，进门便忙着剁馅包饺子。走得时候，郝萍让小雨每天都回来，尽管家里没值钱的东西，可家毕竟是家，不能离了人。大富说时间还早，急什么。他往那儿一躺，很快就睡着了。大富的呼噜声勾得郝萍心痒痒起来。她看了看表，决定稍休息片刻。谁知脑袋一挨枕头，便昏沉沉睡去，结果还是大富把她推醒来的。天已经黑透了。郝萍说了声糟了，急急地弹起来。
郝萍和大富互相埋怨着做好了饭。
郝萍伸了伸腰，这时，她触见桌上的小闹钟，已经九点了。小雨早该回来了。郝萍的心倏忽一沉，不由看了大富一眼。大富的神色是惶急的，但他很轻松地说，估计今天有事。大富的安慰已不起作用，郝萍失神地在屋里转着圈子。之后，她从屋里出来，站在路口张望。夜黑如漆，她的目光伸出来便溶化掉了。
大富在郝萍身后轻声说，回吧。
郝萍突然说，会不会遇上歹徒？
大富说，别瞎想，哪有那么多坏人。
郝萍说，那她为啥不回来？
大富说，没准这几天她一直没回来，站在这儿也没用，先回吧。
郝萍说，你回吧，我再等一会儿。
大富返回去给郝萍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郝萍固执地等着，她的脸在夜风的吹拂下僵硬如柴。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她的声音抖香港成样子，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为啥不回来？为啥不回来？？
大富陪郝萍站到半夜，两人回去时几乎成了冻萝卜。
郝萍彻夜未眠。她一会儿安慰自己，一会儿又胡思乱想，而且尽往坏处想。凡是她听到过的，能想象出来的坏结果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直想得她心惊肉跳，口干舌燥。身边的大富竟然在打鼾，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这种时候还睡得这么死。郝萍捅了大富一下，大富咕哝，睡吧，明天再说。又翻身睡去。郝萍的怒火不可遏制地冲出来，她揪住大富的头发，恨恨地说，你个死猪样，总得想想办法呀。大富也生气了，他打开郝萍的手，嚷，黑天半夜，想什么办法？可是触见郝萍的青眼窝，大富心软下来，他叹了口气，为小雨叹气，为郝萍叹气。在小雨身上，大富和郝萍一直存在着分歧。大富觉得，作为父母，尽到心意也就够了，女儿终究是别人的，谁也拴不住她。可郝萍一方面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小雨吃掉，另一方面却要小雨事事顺着她的心意走，因此吃尽了事与愿违的苦头。比如今天这件事，大富担心归担心，但决不至于如郝萍那样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大富陪郝萍干坐着。大富不时地打着哈欠，像是犯了大烟瘾。郝萍说算了算了，一扯灯线，两人跌入黑暗中。
第二天一早，郝萍和大富就去了市区。小雨上班的地方，郝萍去过一次，记得叫“豆豆文印部”。可走遍了那条街，也没见一个文印部叫豆豆的。大富提醒她，是不是记错了？郝萍说，我记的是这里，可她已经怀疑自己了。
郝萍问了几个文印部，都不清楚有这么个名字。后来问到一个茶叶店，店老板说过去是有过一个叫豆豆的文印部，但两年前就搬走了。郝萍问店老板豆豆文印部搬到了什么地方，她紧紧地盯着店老板，几乎要把店老板的眼球抠出来。店老板摇摇头，同时狐疑地打量着郝萍。
郝萍的心里像是塞满了棉花团，堵得出气都不匀了。文印部搬了地方，小雨竟一个字没吐露。在人流中，郝萍像是问大富又像是问自己，她怎么会这样？大富说她已经不是孩子了。郝萍看着大富，却不知大富说了句什么。郝萍恍恍惚惚的，几年前，在医院的走廊上，也是这种感觉。
飞不到天上。郝萍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什么？大富叹口气，先回吧，她终究要回来的。
郝萍说，不，我就不信找不着她。
大富愕然，这么大个城市，去哪儿找？
郝萍说，咱俩分头找，我去桥东，你去桥西。郝萍的语气是决绝的，大富看看她的脸色，没再说什么。
郝萍沿着城市的街道走着。遇到文印部，郝萍都要去问一问。城市的街道像蜘蛛网，横一条、竖一条，没个尽头，郝萍走着走着就迷了，明明是拐了弯的，可不知怎么又拐到了原来的大街上。而且，她老是走进刚刚问过的文印部，对方不客气地说，不是告诉你不知道吗？怎么还问？
夜幕降下来，霓虹灯像一条河，无休无止地向前奔流，郝萍不知疲倦地扑腾着、搜寻着，她浑身湿淋淋的，可并不觉得寒冷。除了眼睛，她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
晚上，郝萍和大富碰了头，郝萍把希望寄在大富身上。触见大富苍白的脸，郝萍就知道白搭，可还是不甘心地问，怎么样？大富懊丧地摇摇头。郝萍软软地说，再找找吧。其实她心里根本没谱。
直到第三天，小雨方回来。那时，郝萍和大富刚进家，两人正趴在床上喘粗气。看见小雨的那一瞬间，郝萍的眼睛是硬的，好半天她的喜悦方迸溅出来。郝萍怪异的表情令小雨措手不及，她惊问，妈……你怎么了？郝萍踏实了，但心头仍浮着疑惑，她绷着脸问，这几天，你没回家？小雨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很随便地说，我请不下假，怎么，你们早就回来了？小雨的话没什么漏洞，郝萍还要问，大富说，赶紧做饭吧。
吃饭时，郝萍说，我去豆豆文印部找过你。郝萍紧紧盯着小雨，恨不得扎进她的心里。
小雨说，是吗？豆豆文印部早就搬了。
郝萍说，没听你说过，什么时候搬的，离家远不远？
小雨说，比过去远了点。随后说出一个郝萍和大富都陌生的街道名。
郝萍和大富相视一眼，没有说话。郝萍看出，大富相信了小雨的话，但郝萍没有。就算小雨上班的文印部换了地方，可这么长时间她竟然吭都不吭一声，谁能保证她不干出别的事来？郝萍无暇顾及小雨的冷淡，她的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如果小雨相貌平平，如果小雨没有“前科”，如果小雨是那种乖女孩，郝萍决不会如此神经过敏。
郝萍决定跟踪小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