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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在天回镇(4)

其次,他那医病的药,据奉教的,以及身受过他医好的病人说,大都是用小儿身上的东西配合而成。有人亲眼看见他那做药房间里,摆满了人耳朵、人眼睛、人心、人肝、人的五脏六腑,全用玻璃缸装着,药水浸着,要用时,取出来,以那奇怪火炉熬炼成膏。还有整个的胎儿,有几个月的,有足了月的,全是活活的从孕妇腹中剖出,此何异乎白莲教之所为呢?所以自洋鬼子来,而孕妇有被害的了,小儿有常常遗失的了!单就小儿而言,岂非有人亲眼看见,但凡被人抛弃在街上在厕所的私生子,无论死的活的,只要他一晓得,未有不立刻收去的;还有些穷人家养不活的孩子,或有残废为父母所不要的孩子,他也甘愿收去,甚至出钱买去。小儿有何益处?他们不惜花钱劳神,而欲得之,其故何也?只见其收进去,而不见其送出来,墙高屋邃,外人不得而见,其不用之配药,将安置之?例如癸巳端阳节日,大家都于东校场中,撒李子为乐之际,忽有人从四圣祠街教堂外奔来,号于众人:洋鬼子方肆杀小儿!其人亲闻小儿着刃,呼号饶命。此言一播,众皆发指,立罢掷李之戏,而集于教堂门阈,万口同声,哀其将小儿释出,而洋鬼子不听也,并将大门关得死紧。有义士焉,舍身越墙而入,启门纳众,而洋鬼子则已跑了,小儿亦被藏了。但药水所浸的耳朵、眼睛、五脏、六腑,大小胎儿,以及做药家伙,却尚来不及收拾;怪火炉上,方正发着绿焰之火,一银铛中所烹制者,赫然人耳一对。故观者为义愤所激,遂有毁其全屋之举,此信而有征之事,非谰言也。圣人说过,不以养人者害人,洋鬼子偏杀人以治人,纵是灵药,亦伤天害理之至。何况中国人就洋鬼子求治者极少,他那有盈箱满箧的药,岂非运回番邦,以医其邦人?“蛮夷不可同中国,”况以中国之人,配为药物,以治蛮夷之病,其罪浮于白莲教,岂止万万!而教堂正其为恶之所,此教堂之宜打者二也。

夫教民,本天子之良民也。只因为饥寒所迫,遂为洋鬼子小恩小惠,引诱以去。好的存心君国,暂时自污,机运一至,便能自拔来归,还可借以窥见夷情。而多数则自甘暴弃,连祖先都不要了,倚仗洋势,横行市廛,至于近年,教民二字,竟成了护身符了,官吏不能治,王法不能加,作奸犯科,无所不为。这些都叫作莠民,应该置之严刑而不赦者,而教堂正其凭依之所,此教堂之宜打者三也。有此三者主张打毁教堂,扫清洋人的势力,当然是有利而无害的了。

蔡大嫂虽然听完了,而眉宇之间,仍然有些不了然的样子。一面解开胸襟,去喂金娃子的奶,一面仰头把罗歪嘴瞅着说:“我真不懂,为啥子我们这样害怕洋鬼子?说起来,他们人数既不多,不过巧一点,但我们也有火枪呀!……”

罗歪嘴无意之间,一眼落在她解开外衣襟而露出的汗衣上,粉红布的,虽是已洗褪了一些色,但仍娇艳的衬着那一只浑圆饱满的奶子,和半边雪白粉细的胸脯。他忙把眼光移到几根生意葱茏,正在牵蔓的豆角藤上去。

“……大老表,你是久跑江湖,见多识广的人,总比我们那个行得多!……我们那个,一天到晚,除了算盘帐簿外,只晓得吃饭睡觉。说起来,真气人!你要想问问他的话,十句里头,包管你十句他都不懂。我们大哥,还不是在铺子上当先生的,为啥子他又懂呢?……”

罗歪嘴仍站在那里,不经意的伸手去将豆角叶子摘了一片,在指头上揉着。

“……不说男子汉,就连婆娘的见识,他都没有。韩家二奶奶不是女的吗?你看,人家那样不晓得?你同她摆起龙门阵来,真真头头是道,咋样来,咋样去,讲得多好!三天三夜,你都不想离开她一步!……”

一片豆角叶子被罗歪嘴揉烂了,又摘第二片。心头仍旧在着想:“这婆娘!……这婆娘!……”

“……人家韩二奶奶并未读过书,认得字的呀。我们那个,假巴意思,还认了一肚皮的字,却啥子都不懂!……”

罗歪嘴不由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的太阳影子,正射在她的脸上。今天是赶场日子,所以她搽了水粉,涂了胭脂,虽把本来的颜色掩住了,却也烘出一种人工的艳彩来。这些都还寻常,只要是少妇,只要不是在太阳地里作事的少妇,略加打扮,都有这种艳彩的,他很懂得。而最令他诧异的,只有那一对平日就觉不同的眼睛,白处极白,黑处极黑,活泼玲珑,简直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气。此刻正光芒乍乍的把自己盯着,好像要把自己的什么都打算射穿似的。

他心里仍旧寻思着:“这婆娘!……这是个不安本分的怪婆娘!……”口里却接着说道:“傻子是老实人,我觉得老实人好些。”

蔡大嫂一步不让的道:“老实人好些?是好些!会受气,会吃闷饭,会睡闷觉!我嫁给他两年多,你去问他,跟我摆过十句话的龙门阵没有?他并不是不想摆,并不是讨厌我不爱摆,实在是没有摆的。就比方说洋鬼子嘛,我总爱晓得我们为啥子害怕他,你,大老表,还说出了些道理,我听了,心里到底舒服点;你去问他,我总不止问过他一二十回,他那一回不是这一句:我晓得吗?……啊!说到这里,大老表,我还要问问你。要说我们百姓当真怕洋鬼子,却也未必罢!你看,百姓敢打教堂,敢烧他的房子,敢抢他的东西,敢发洋财,咋个一说到洋鬼子,总觉得不敢惹他似的,这到底是啥道理呀!”

罗歪嘴算是间接受了一次教训,这次不便再轻看了她,遂尽其所知道的,说出了一篇原由:

“不错,百姓们本不怕洋人的,却是被官府压着,不能不怕。就拿四圣祠的教案说罢,教堂打了,洋人跑了,算是完了事的,百姓们何曾犯了洋人一根毛?但是官不依了,从制台起,都骇得不得了,硬说百姓犯了滔天大罪,把几个并没出息,骇得半死的男女洋人,恭恭敬敬迎到衙门里,供养得活祖宗一样;一面在藩库里,提出了几十万两雪花银子来赔他们,还派起亲兵,督着泥木匠人,给他们把教堂修起,修得比以前还高、还大、还结实;一面又雷厉风行的严饬一府两县要办人,千数的府差县差,真像办皇案似的,一点没有让手,捉了多少人,破了多少家,但凡在教堂里捡了一根洋钉的,都脱不了手。到头,砍了七八个脑袋,在站笼里站死的又是一二十,监里卡房里还关死了好些,至今还有未放的。因这原故,不打教堂,还要好些,打了后,反使洋人的气焰加高了。他们虽然没有摆出吃人的样子,从此,大家就不敢再惹他们了。岂但不敢惹,甚至不敢乱巴结;怕他们会错了意,以为你在欺侮他;他只须对直跑进衙门去,随便说一句,官就骇慌了,可以立时立刻叫差人把你锁去,不问青红皂白,倒地就是几千小板子,把你两腿打烂,然后一面枷,枷上,丢到牢里去受活罪;不管洋人追究不追究,老是把你关起;有钱的还可买路子,把路子买通,滚出去,但是你的家倾了,就没有拖死,也算活活的剥了一层皮!官是这样的害怕洋人,这样的长他们的威风,压着百姓不许生事,故所以凡在地方上当公事的,更加比官害怕!码头上哥弟伙,说老实话,谁怕惹洋人吗?不过,就因为被官管着,一个人出了事,一千人被拖累,谁又不存一点顾忌呢?说到官又为什么害怕洋人到这步田地?那自然也和百姓一样,被朝廷压着,不能不怕;如其不怕,那吗,拿纱帽来;做官的,又谁不想升官,而甘愿丢官呢?至于朝廷,又为什么怕洋人呢?那是曾经着洋人打得弱弱大败过。听说咸丰皇帝还着洋人搌到热河,火烧圆明园时,几乎烧死。皇帝老官骇破了胆,所以洋人人数虽不多,听说不过几万人,自然个个都恶得像天神一样了!”

蔡大嫂听入了神,金娃子已睡着了,犹然让那一只褐色乳头,露在外面,忘记了去掩衣襟。

末后,她感叹了一声道:“大老表,你真会说!走江湖的人,是不同。可也是你,才弄得这么清楚,张占魁他们,未必能罢!”

这不过是很寻常的恭维话,但在罗歪嘴听来,却很入耳,佩服她会说话,“真不像乡坝里的婆娘!”

只算这一次,罗歪嘴在兴顺号,独自一个与蔡大嫂谈得最久,而印象最好,引起他留心的时候最多。

罗歪嘴又因为一件什么事,离开了天回镇。过了好几个月,到秋末时节,一天下午,是闲场日子,蔡大嫂正双手挽着金娃子,在铺子外面平整的檐阶上,教他走路;土盘子蹲在对面三四尺远处,手上拿件顽意,逗着金娃子走过去拿。

两乘长行小轿,一前一后的从场头走进来。土盘子跳起来喊道:“罗五爷回来了!”

蔡大嫂忙揽着金娃子,立起身,回头看去。前头一乘轿内,果是罗德生,两手靠在扶手板上,拿了副大墨晶眼镜。满脸是笑的望着她打招呼道:“表弟妇好哇!……”

她也很欣喜的高声喊道:“大老表好呀!这一回走了好几个月啦!……洗了脸请过来耍啊!……”

“要来的!……要来的!……”轿子已走过了。

后头一乘轿的轿帘,是放下来的。但打跟前走过时,从轿窗中,却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坐了个年轻女人。跟着轿子有两根挑子,挑了三口箱子,两只大网篮。

她微微一呆,向土盘子努了个嘴道:“云集栈去看看,两乘轿是不是一路的?那女人是做啥的?姓啥子?长得还好看不?”

直到一顿饭后,土盘子回来了,说那女人是罗五爷带回来的,听他们赶着喊刘三,长得好,就只矮一点,脚也大。

她不禁向蔡兴顺笑道:“罗大老表到底是吃屎狗,断不了这条路!这回又带一个回来,看又耍得多久。挨边四十岁的人,真不犯着还这样的瞎闹!”

他咂着叶子烟,坐在矮脚宝座上,只是摇着头,“啊”了一声;算是他很同意于她所说的。

十一

刘三是刘三金的简称,是内江刘布客的女。着人诱拐出来之后,自己不好意思回去,便老老实实流落在江湖上,跑码头。样子果如土盘子所言,长得好。白白净净一张圆脸,很浓的一头黑发,鼻子塌一点,额头削一点,颈项短一点,与一般当婊子的典型,没有不同之处。口还小,眼睛也还活动。自己说是才十八岁,但从肌理与骨格上看来,至少有二十一二岁,再从周旋肆应,言谈态度上看来,怕不已有二十四五岁了?也会唱几句“上妆台”“玉美人,”只是嗓子不很圆润。鸦片烟却烧得好,也吃两口,说是吃耍的,并没有瘾。在石桥与罗歪嘴遇着,耍了五天,很投合口味,遂与周大爷商量,打算带她到天回镇来。这事情太小了,周大爷落得搭手成都市语,尤其通行于下等社会,谓帮忙曰搭手。——作者注,把龟婆叫来,打了招呼。由罗歪嘴先给了三十两银子,叫刘三金把东西收拾收拾,因就带了回来。

云集栈的后院,因是码头上一个常开的赌博场合,由右厢便门进出的人,已很热闹了。如今再添了一个婊子,—— 一个比以前来过的婊子更为风骚,更为好看些的婊子。——更吸引了一些人来。就不赌博,也流恋着不肯走,调情打笑的声音,把隔墙上官房住的过客,每每吵来睡不着。

后院房子是一排五大间,中间一间,是个广厅,恰好做摆宝推牌九的地方。其余四间,通是客房。罗歪嘴住着北头一间耳房,也是上面楼板。下面地板,前后格子窗,与其他的房间一样;所不同的,就是主人格外讨好于罗管事,在去年,曾用粉裱纸糊过,把与各房间壁上一样应有的“身在外面心在家”的通俗诗,全给遮掩了。而地板上铜钱厚的污泥,家具上粗纸厚的灰尘,则不能因为使罗管事感觉不便,而例外的铲除、干净,打抹清洁。仅仅是角落里与家具脚下的老蜘蛛网,打扫了一下,没有别房间里那么多。

房里靠壁各安了一张床,白麻布印蓝花的蚊帐,是栈房里的东西。前窗下一张黑漆方桌,自罗歪嘴一回来,桌上的东西便摆满了。有蓝花瓷茶食缸,有红花大瓷盘,随时盛着芙蓉糕锅巴糖等类的点心,有砚台,有笔,有白纸,有梅红名片,有白铜水烟袋,有白铜漱口盂,有鳅鱼骨嘴子的叶子烟竿,有茶碗,有茶缸。桌的两方,各放有一张高椅。后窗下,原只有两条放箱子的宽凳,这次,除箱子外,还安了一张条桌,摆的是刘三金的梳头镜匣,旁边一只简单洗脸架,放了只白铜洗脸盆,也是她的。此外就只几条端来端去没有固定位置的板凳了。两张床铺上,都放有一套鸦片烟家具,比较还讲究,是罗歪嘴的家当之一。两盏烟灯,差不多从晌午过后就点燃了,也从这时候起,每张铺上,总有一个外来的人躺在那里。

刘三金虽是罗歪嘴临时包来的婊子,但他并不像别一般嫖客的态度:“这婊子是我包了的,就算是我一个人的东西,别人只准眼红,不准染指;若是乱来了,那就是有意要跟老子下不去,这非拼一个你死我活不可!”他从没有这样着想过。他的常言:“婊子原本大家顽的,只要顽得高兴便好。若是嫖婊子,便把婊子当做了自家的老婆,随时都在用心使气,那不是自讨苦吃?”

他的朋友哥弟伙,全晓得他这性格的,背后每每讥笑他太无丈夫气,或笑他是“久嫖成龟。”但一方面又衷心的佩服他,像他这种毫不动真情的本事,谁学得到?这种不把女人当人的见解,又谁有?因此,也落得与他光明正大的同乐起来。

刘三金起初那里肯信他从石桥起身时说的“你要晓得,我与别的嫖客不同,虽是包了你,你仍可以做零碎生意的,只是夜里不准离开我,除非我喊你去陪人睡。”凭她的经验来批评,要不是他故意说顽的,必是别有用意,准备自己落了他的圈套,好赖包银罢咧。

到了天回镇几天,他这里办法,果然有些异样。赌博朋友不说了,一来就朝耳房里钻,打个招呼,向烟盘边一躺,便什么话都说得出,什么怪像都做得出。就不是赌博朋友,只要是认得的,也可对直跑来,当着罗哥的面,与她调情打笑做眉眼。

有一个顶急色的土绅粮,叫陆茂林的,——也是兴顺号常去的酒客,借名吃酒,专门周旋蔡大嫂;却从未得蔡大嫂正眼看一下。——有三十几岁,黄黄的一张油皮脸,一对常是眯着的近视眼;鼻头偏平,下颏宽大,很有点像牛形。穿得不好,但肚兜中常常抓得出一些银珠子和散碎银子,肩头上一条土蓝布用白丝线锁狗牙纹的褡裢,也常是装得饱鼓鼓的。他不喜欢压宝推牌九,不得已只陪人打打纸牌,而顶高兴烧鸦片烟,又烧得不好,每每烧一个牛粪堆,总要糟蹋许多烟。又没有瘾,把烟枪凑在嘴上,也不算抽,只能说在吹。

他头一次钻进耳房,觌面把刘三金一看,便向罗歪嘴吵道:“好呀,罗哥,太对不住人了!弄了恁好一朵鲜花回来。却不通知我一声!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一转身就把正在吃水烟的刘三金拉去,搂在怀里,硬要吃个香香。

罗歪嘴躺在烟盘旁边笑骂道:“你个龟杂种,半年不见,还是这个脾气,真叫作老马不死旧性在!你要这样红不说白不说的瞎闹,老子硬要收拾你了!”

陆茂林丢开刘三金,哈哈一笑,向烟盘那边董一声倒将下去道:“莫吵,莫吵!我还不是有分寸的,像你那位令亲蔡大嫂,我连笑话都不敢说一句。像这些滥货,晓得你哥子是让得人的,瞎闹下子,热闹些!”

刘三金先就不依了,跑过去,在他大腿上就是一拳,打得他叫唤起来。

“滥货?你妈妈才是滥货!……”

罗歪嘴伸过脚去,将她快要打下的第二拳架住道:“滥货不滥货,不在他的口里,只你自己明白就是了。”

她遂乘势扶着他的脚骭,一歪身就倒在他怀里,撒着娇道:“干达达,你也这样挖苦你的正经女儿吗?”

两个男子都笑了起来。

刘三金满以为陆茂林肚兜里的银子是可以搬家的,并且也要切实试一试罗歪嘴的慷慨。她寻思要是有人吃起醋来,这生意才有做头哩。不过,她也很谨慎,直到八天之后,午晌,罗歪嘴在兴顺号坐了一会,回到栈房,赌博的人尚没有来,别的人也都吃饭去了;一个后院很是清静,只有那株大梧桐树上的干叶子,着午风吹得嘁嘁的响。

他走上檐阶喊道:“三儿!三儿!”

只见刘三金蓬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靸着鞋,从耳房里奔出来,一下扑到他怀里,只是顿脚。

他大为诧异,拿手把她的头扶起来,当真是眼泪汪汪的,喉咙里似乎还在哽咽。他遂问道:“做啥子,弄成了这般模样?”

她这才咽咽哽哽的道:“啊!……干达达,你要跟我作主呀!……我着他欺负了!……干达达!……”

“好生说罢,着那个欺负了?咋个欺负的?”

“就是天天猴在这里的那个陆茂林呀!……今天趁你走了,……他硬要,……人家原是不肯的!……他硬把人家按在床边上!……”

罗歪嘴哈哈笑了起来,把她挽进耳房,向床铺上一搡,几乎把她搡了一跤。一面说道:“罢哟!这算啥子!问他要钱就完了!老陆是悭吝鬼,只管有钱,却只管想占便宜。以后硬要问他拿现钱,不先跟钱,不干!那你就不会着他空欺负了!”

刘三金坐在床边上,茫然看着他道:“你硬是受得!……”

“我早跟你说过,要零卖就正明光大的零卖,不要跟老子做这些过场成都方言,谓用手段与作态为做过场。——作者注!”

这真出乎刘三金的意外,跑了多年的码头,像这样没醋劲的人,委实是初见。既然如此,又何必客气,只要有生意就做。但陆茂林来,十回当中,便有八回是不能遂意的。一则钱来得不爽快,再则太狠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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