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之前，柴禾就向他做过详细介绍：冯教授是中国爱国名将冯玉祥的长女，她的母亲是新中国第一任卫生部部长李德全。她在美国上大学时学的是生物，后来又在苏联取得了免疫学博士学位，现任海军总医院副院长，领导着一个用免疫学研究中国气功的研究室，是海内外著名的免疫学专家。世界上许多著名医学学会都邀请她出任要职。目前担任三十多个国内外学会的主席、理事长、顾问等职，并屡获国际殊荣。多次远赴欧美、加拿大、日本、新、马、泰等地讲学，一再引起轰动。一次，美国一家权威医学研究机构出高薪挽留她，但人们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她的学术论文的最后一行写的是：我的永久地址是中国。一次她在德国讲学，你知道，日耳曼人的种族优越感极强，有意无意之间，对有色人种的歧视多少是存在的。可对冯教授从免疫学角度诠释中国医学和气功的演讲，不但使在座上千个科学家闻所未闻、为之心折，一再起立鼓掌、掌声雷动，而且说：“二十世纪医学的希望在东方，在中国……”
“啊！”“这样！”“Oh？”“Great！……”在柴禾叙述时，一向老成持重的布朗就不断地发出赞叹，等一迈进冯教授的会客室，就更是目不暇接了。
冯教授的会客室并不大，但墙上挂着、桌上放着的都是各种学术证书、奖状、锦旗。还有几代国家领导人及国际学术泰斗与她的合影：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钱学森……真是不同一般。
谈起话来，冯理达教授既谦虚和蔼又视野开阔，不但有问必答，从中国气功和中医学理念源远流长地娓娓道来，而且对世界目前对中国气功的研究状况也如数家珍：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过什么；德国慕尼黑大学又如何如何；日本把中国中医改为东洋东医的演变经过，印度禅宗和中国气功的关系渊源又怎样怎样……她在美国多年，又和布朗同行，谈话完全用英语，交流得既直接又深入。但嫦娥仍然不得休息，他们谈的问题是那样重要，又那样新鲜有趣，听得嫦娥只觉得身心都不够使唤，学问是这样渊博，天地原来这样广阔啊！
冯教授对自己的研究反而谈得很少，因为她的许多研究早已写成了专著，诸如：《当今世界免疫学研究概况》《中国医学与机体免疫的关系》《社会环境与健康》《寿命、体能、机能与健康》《健康健美长寿学》《百岁老人长寿的情况分析》……面对布朗兴致盎然、越问越多的问题，不禁笑起来道：“我想你的问题，里边大体都谈到了，如果你还想深入探讨，不妨看过之后再约时间。”
“可惜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世界正在变得越来越小，何况 E-mail、互联网、电话……一切都极方便……”
他们实在舍不得走，可找冯教授的人和电话络绎不绝。你真没法不佩服布朗，饶这么着，在人来人往的间隙里，他还能见缝插针地采访了冯教授在日本是怎样给一个大企业家治疗癌症并大获全胜的事。也真不能不佩服冯教授，居然就能一边处理着来人的问题，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还回答着布朗。虽然说得很简单，可还没等布朗再絮絮提问，她就已经又从抽屉里给他翻出了材料，递到了他的手上。没想到布朗还不满意，居然粗粗一翻，就说：“咦，不是因为影响深远，还有日文、英文和德文报纸都做了报道吗？”
弄得嫦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搭讪着说：“你怎么都知道……”
布朗却毫不惭愧地说：“是柴先生讲给我听的呀！”
“他为什么不讲给我听呢？”嫦娥只好给自己下台，嘟起嘴说。
布朗就更加大言不惭了：“因为我是好学生呀，我在来之前专门备过课。”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最后实在不能不告辞时，看着他们那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样子，冯教授笑着留他们吃饭。口口声声千万不要打扰别人的布朗这会子竟又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
又是一个没想到，冯教授请他们吃的竟是工作餐——盒饭。
“为了节省时间。”冯教授毫无歉意。
“正好多说话。”布朗却很高兴。
嫦娥太理解了。因为中国的宴请实在是太豪华了。不但豪华得让外国人失去胃口，而且惊异于它的繁复和奢靡。
布朗对冯教授的印象非常好，不但很快就要求她互称名字，而且在回程的路上一再称赞她的学问、人品。说到高兴处，忽然拍着那一大摞专著问：“你什么时候开始为我翻译呢？”
“As you please. ”
“我已经打电话回去要求续假一周了！”
“医院同意了？”
“他们不大高兴。But I don"t care！多年前，就有朋友约我一起开诊所，当时我没答应，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值得我深入研究的专题。”
“现在你找到了？”
“你说呢？只是可惜我对中国了解得太少。”
“冯教授、查教授都会帮助你的。”
“我相信。还有柴先生。但毕竟离得太远，如果中间有个桥梁……”
“你不妨问问阿娇，也许她……”
“是的，她，她当然是个很好的合作伙伴，不过我更需要的是个专职的助手。”
“也许，杜樱？”
“为什么你不考虑你自己？难道你对这一切全无兴趣？”
“我？”嫦娥大吃一惊，“我当然……可我什么也不懂呀！”
“谁说的？你已经帮了我不少忙。而且你和 CA俱乐部以及这些专家教授都这样融洽……怎么，你难道从没发觉你身上有一种极为可贵的素质——亲和力吗？加上你的中国背景，你因小安东而对这个事业的紧迫感、责任心都是成为我最合适的助手的条件。因为既然我从事具有中国特色的抗癌研究，我所最需要的并不是另一个肿瘤专家，对不对？”
“哦？”嫦娥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过自己原来还这么重要，不禁一下子又红了脸，“你真这样看？”
“怎么？你还真从没想到过？当然，这又是你的另一个优点——谦逊。”见嫦娥在他的赞叹下，脸红了又红，真像个孩子似的不知所措时，他不得不移开了目光，陡然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
“怎么哪里？当然是旧金山。哦，当然……这得视小安东的情况而定。”
“小安东的情况？是的。不过……不过……也许……就是小安东好了，我也不再回去了。我会……在中国定居。”
“你，在中国定居？”布朗大吃一惊，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而且有着那样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时，他陡然明白了：哦，他真是太一相情愿了。是的，从到中国以后，她和他一起工作，他越来越被她吸引。他竟完全忘了，她来中国，是为了她的奶哥哥！她曾那样毫无保留地向他袒露心声、哭诉心曲，而恰恰是他，正是他自己，劝她回来找他的呀！这一切原是那样的顺理成章，合乎逻辑，无可辩驳。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突然那样难过。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半晌，才勉强说出：“已经决定了么？小安东呢？他怎么说？他也不回去了？”
“我还没和他商量呢。这些天，一直这样忙……”真是的呢，这一向这样忙，嫦娥一辈子都没这样忙过，忙得完全忘了自己，却又这样充实，这样有意义，以至留下来定居都没来得及对托尼说。但是，这样的大事不但必须马上和他说，而且还必须得到他的同意。如果他不同意呢？嫦娥忽然心慌意乱起来，可这和布朗是说不着的。于是两人就此一路无言，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
一回招待所，嫦娥就急急地到处找小托尼。
小托尼呢？也正在四处找妈妈。他的决定也是唯恐妈妈不同意的。所以母子二人好容易在灯下相聚时，一时都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还是嫦娥开了头：“这些天学功，妈妈一直没顾得上照顾你……”
“我不是小孩子了。妈妈，今后还是应该由我来照顾你，可是我……”
“你怎么？又不好了么？”
“哪里，我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只是想……”
“想什么？你？”嫦娥多年的习惯，只要小托尼稍有不虞，立即心慌意乱，“有什么不妥么？”
“还是你先说，你不是找我有事么？”
“你真没有什么不好么？”
“真的，没有。”
可嫦娥的话也是不好启齿的呀！脑子一转，突然就从今天布朗的提议说开了：“你说好笑不？Dr·布朗今天突然提出想让我给他当助手……”
“那太好了，”小安东大喜过望，真是才瞌睡就有人递枕头，“那他就可以好好照顾你了……”
一下子倒把嫦娥弄糊涂了：“我为什么要他照顾？我……”
“妈妈，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我从来就不赞成你为我牺牲一切。后来，我病了，又给你找了那么多麻烦，带来那么多痛苦……现在我懂事了，我……将来会有我自己的生活。你，你……也该有你自己的生活。”
看着好像一下子长大了的儿子，用那两只蓝蓝的眼睛关切地直视着自己，嫦娥的心一下子那样温暖熨帖，开口就说：“如果我打算在中国定居，托尼，小托尼，你会不高兴么？”
“在中国定居？你？为什么？”
嫦娥的泪瀑布似的喷涌而出：“因为……因为……”她从头叙述了自己的故事，只听得小安东陪着妈妈又哭又笑。
“你不喜欢你柴叔叔么！”
“柴叔叔，我当然喜欢。他是那样的了不起！”
世上没有多少儿子能有幸和妈妈这样交心的。在儿子眼里，妈妈就是妈妈，是自己无偿的支持者，是生来就该为自己服务的。就像天地一样地没有自己，只是随着儿子的喜怒哀乐而变换颜色的……却原来妈妈也有过青春，有过爱情，和自己一样地备受着爱情的痛苦折磨……
小安东极其温柔地拥抱了妈妈，亲吻了妈妈，用热毛巾为妈妈敷着哭肿了的眼睛说：“好妈妈，你自己的生活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你完全无须征求我的意见。但是你决定在中国定居却太让我高兴了。因为我也不打算回美国了。”
“什么意思？你也不回去了？Oh！托尼，妈妈的托尼宝贝，你真是让妈妈太高兴了。我简直不可能想到，你不但完全理解妈妈，而且会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
安东一听，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呀！但他不想让妈妈在这样的时候再为他分心，就笑了笑说：“妈妈，我的事容我以后再慢慢和你说。不过说真的，你真让我吃惊，因为我原来还以为你会和Dr·布朗——”
“Dr·布朗？怎么会？”嫦娥吓了一跳，“莫非你，你不喜欢柴叔叔？”
“他当然也是我心仪的。不过妈妈，难道你真没感觉到Dr·布朗在追求你吗？你知道，这曾是我一直盼望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