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澜转身到矮桌边坐下，她站在少年身边，强大的气场怕是吓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啪嗒”一声，温文澜将手中的钥匙扣在桌面上一个很显眼的位置，她又转眼望向那个少年，看他盯着那把钥匙，眼里满是渴望。
果然，对于自由，谁都是心怀期待的。
“伤成这样，锁了几天了？”温文澜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但一开口满是淡漠与帝王的威严。
看来她没法对周墨淮之外的人这么温柔了。
那少年还是有些畏惧温文澜，他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温文澜额头青筋暴起，她有那么可怕吗，只是问个话而已，如此畏畏缩缩是几个意思，她又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很快她就释怀了，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墨淮，初次见面不问身手底细就敢动手。
“来这几天了？”
温文澜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强势，便又放柔了些语气，不料那少年还是摇头。
“……”
这要是放在宫里，谁敢对她一问三不知，立刻拖出去，温文澜强忍着要砍人的冲动，不断告诉自己，为了周墨淮，不要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
“弄影。”
云破月来花弄影，云破月来，娇花弄影，排解苦闷的一丝闲乐，却又转瞬即逝，不会长久……
温文澜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芳华鸳里也有深藏不露的人才。
“弄影，方才两个问题你一直摇头，是什么意思？”
弄影望着桌案上的钥匙眨了眨眼，小小声说道，“看不到太阳，不知道时辰，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一日三餐饭，你不会数吗？”温文澜蹙眉，语气不觉加重了几分。
“哪能天天有饭吃……”弄影嘟囔了一句，满是怨念。
温文澜不解，连关在牢里的犯人每天都有人送饭去，怎么这里连座牢狱都不如，温文澜不禁怀疑弄影在骗她。
“如果饿了呢？”
“饿了就饿了，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弄影说的云淡风轻，却在温文澜心里掀起了风暴，她从不知道，就在帝都诚外，她的眼皮底下，还有如此黑暗的地方，而且，这些都还只是浮于表面的东西，更深层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看。
但表面尚且如此，内里又是如何，她无法想象。
当时查到刑部尚书跟芳华鸳和芳华鸯有交易的时候，她只以为是简单的贩卖人口，却不想这背后藏着这么肮脏的东西。
她暗暗握拳，当时对刑部尚书的惩罚太轻了，现在芳华鸳和芳华鸯流转到自己手上，她也不好再下重手惩罚。
“你是这里的人吗？”温文澜眸光微沉。
“这里是哪里？”
弄影一脸迷茫，不像说谎。
“南朝……”温文澜张了张嘴，没说这里是帝都城外。
弄影垂下脑袋，摇了摇，脸上满是失落，还有哀伤，更多的还是绝望。
温文澜手肘撑着桌案，手指支着下巴，目光不自觉地停在弄影的锁链上，那样的锁链，曾经也那样锁着周墨淮，不知年月。
“一进来，就锁上的？”
温文澜在心里暗暗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但弄影还是点头了。
温文澜坐不住了，站起来冲到床榻前，一把抓开垂落的帘幔，弄影惊恐的脸撞入眼帘，她又停住了。
目光在床榻上流转一圈，一只软枕，一床薄褥，再没有其他东西了，她敲了敲床榻，木板声声作响，还没有铺着毛毯的地板柔软，在这上面躺半年？还是死了算了。
温文澜眼尖地发现，床榻四个角贴着床沿的地方各卡着一个铁环，她伸手过去拉住铁环，竟然扯出一串铁链。
这是用来干嘛的？
她又将铁链往外扯了扯，扯到一定距离就扯不动了，四个角一角一个，这铁链应该是用来将人锁在床榻上的，温文澜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铁环，贴着内壁的地方嵌着一圈细小的铁刺，这么拿着没有感觉，但如果将铁环套在手脚上，铁刺就会竖起来，扎入肉中。
温文澜不禁打了个寒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回头想问弄影一些事，却见弄影缩在角落一脸惊恐地盯着她手中的铁环，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温文澜将铁链甩了回去，这东西不是用来惩罚犯错之人的，但凡进到这里的人，都会经受这种折磨。
只是个程度问题罢了。
听话的，就受的轻一些。
那如果是像周墨淮那样一直不被驯服的呢？
温文澜拿起钥匙放到弄影面前。
“这把钥匙归你了，你自己打开，或者让你的恩客打开，随你。”
弄影望着温文澜的眼睛，指尖一点一点靠近那把钥匙，温文澜眨了眨眼，弄影一下子不敢动了，温文澜蹙眉，索性转过身去，只用余光来感受弄影的动静。
弄影见温文澜没在骗他，伸出手一把攥紧钥匙，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道愈合的伤口，跟咽喉上的一样，温文澜心头一颤，弄影曾经自杀过，但出于种种原因，没能成功。
弄影没将钥匙藏在身上，却见他拎着钥匙，小心翼翼地藏到床角铁环后面。
将他最重要的自由，藏在他最畏惧的东西后面。
温文澜彻底转过身出去了，她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她可以从弄影的言行举止中，窥探到周墨淮当年经历的，不堪回忆的那些日子。
“陛下你还好吧。”
“陛下你没事吧。”
温文澜一从房间里出来，不言不语赶紧围了上来，见温文澜面色不对，一个个紧张得不得了。
“里面那个人，如若他自己走出来，就放了他。”她素来欣赏有胆识的人，如果弄影愿为自由做最后一搏，她也愿意放他一条生路。
一听房间里有人，还让陛下神色不正，不语的怒火噌一下就上来了，带着腾腾杀气，就差提刀冲进去杀人了。
“是放他不是杀他！”温文澜抬高音调斜了不语一眼，“不准抗旨。”
不语当即敛了气息垂首称是，温文澜这才放心离开，她让风司带路，去芳华鸳更下层的地方看看，这条在鄱湖上横行霸道多年的大船，到底有多黑暗。
即便是做好心理准备，温文澜还是被所见所闻震撼。
一个个大池子里泡着黑紫色的药水，散发着浓郁的魅香，一个个看着像死人的少年被扔进池子里浸泡洗刷，只有一张脸露出池面。
如若有人不服管教，芳华鸳独有的皮鞭狠狠往身上招呼，一鞭子下去，痛得骨头都要断了，惨叫声震耳欲聋，身上不留半丝痕迹。
打完再踢回池子里继续泡着，不服再继续调教。
方式不限于鞭打。
如果挺不下去死了，绑上石块赤条条地沉入鄱湖喂鱼，尸骨无存。
所以芳华鸳出来的伶倌很乖很听话，也很会讨人欢心，所以能伺候得了大官，也能掏出更多隐晦机密的消息，口风也紧。
但也因此，芳华鸳的伶倌寿命都很短，一般不过二十三，也没有赎身的机会，因为知道秘密的人，只有死。
芳华鸳的伶倌和芳华鸯的妓，只是敛财的工具，不是人。
温文澜从大船的最底层一层层走回来，惨叫声渐渐消弭下去，刚进来的都在最底层，到这里已经被调教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可以送到房间里了。
“陛下，我们快回去吧。”不语忍不住催促，他不愿意温文澜再看到这里的东西，这些底层的黑暗，他们做下人的知道就可以了，他们的陛下，不需要知道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