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须老者试着按住灵鹫肘关节,一推一拉,关节复位,骨骼咔咔作响,灵鹫额上便有一层细密的汗水渗出。
两个时辰之后。
灵鹫从榻上坐起身来,活动一下松快了许多的关节筋骨,笑容爽朗地:“老先生果真好身手,令在下敬服。”
白头老翁“哼”了一声:“你这娃儿太爱惜脸面,不够真诚!殊不知男子汉大丈夫,并不是依仗这些场面上的东西过活证明的。面子这种东西,自古以来便是不值得甚么的。”
灵鹫抓抓干枯如草的头发,笑道:“老先生有所不知,门外头的姑娘是我的红颜知己,名唤作‘浣儿’。浣儿那清凌凌的女孩儿最是多愁善感,我若是在疗伤之中鬼哭狼嚎一番,岂非要惹她在门外白白为我挂心忧虑。”
话说得情真意切,白头老翁一时哑然。隔了好一会儿,才从案几上摸到一根烟竿:“孰人将你伤至如此?”
黄灰色头发的那人懒懒地打个哈欠,道:“不过是个寻仇的,过去好久的事情,还提它做些甚么。”继而倒头睡去。
长须老者看着这男子有好一段时候,自言自语地吸着烟:“这个娃娃,倒极是像老夫年轻时的那位旧相识……”
不曾料想此时正倒在榻上的灵鹫突然一屁股坐起来:“老先生,向雪柔是哪位前辈啊。”
“放肆!”
灵鹫抱过枕木:“上头刻着‘向雪柔’这三个字啊。”
“无礼!”
黄灰色头发的主人笑得没心没肝,人畜无害:“哦,定然是老先生的相好。”
“大胆!”
“那必定会是个风华绝代的俏丽佳人……”灵鹫狡黠地笑道,“雪若蒲草,三月花凋?”
“放肆!大胆!无礼!”
晨曦漫天洒下,清晨的露珠在叶片之上来来回回地滚动着。王淑浣一个人站在瓜园里,对着天空发呆。昨晚的梦亦真亦幻,仿佛那梦中的琵琶女子是自己曾相见过的。可是那段刻骨铭心的曲子却兀自耳熟能详:“相顾无言唯有泪轻划,与你共享这一场盛世艳华……”
似乎有人轻巧地移步自己跟前,手里抱着琵琶。无奈自己酒醉得太深,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却听得那人朱唇微启,轻巧地拉开如银铃般的声音:“你那般眉墨如画,怎奈何一路艰险无涯;放迹潇洒,并肩观赏天地浩大……”
灵鹫远远地望见了田中的她,三两步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柔声道:“怎地了,浣儿在想些甚么?”
听到那人的声音,王淑浣的心立刻寂静安详了起来。她侧过脸来,不敢直视灵鹫的灼热目光:“公子,你的伤全好了吗。”一句话出口,脸颊立时飞过两朵红云。
“全都好了。”灵鹫神情地对望着她,忽然抬手将淑浣凌空抱起来,“我这身子现在休养得好得紧,再不会让浣儿担忧落泪。”
王淑浣被他拥抱得幸福甜蜜,一时忘记所有忧愁,等到她忆起昨夜之事,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公子,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王淑浣思量着说,“梦中一位白衣仙子抱着玲珑琵琶,教我唱了一首曲子,很婉转,很忧伤……很美好……”
又是那位神秘的前辈,灵鹫心中一阵嘀咕,随即也都渐渐释然了,那位琵琶前辈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他好,既然如此,又何必刻意寻她?想到这里,灵鹫将浣儿放在自己膝头坐好,声音温存道:“教你唱得甚么曲子,唱来于我听一听可好。”
王淑浣见他话说得轻松,不由放下心来。轻快的嗓音倾泻而出,如同三月黄莺栖于枝头放声啼鸣,更赛杜鹃黄鹂凄然勾勒的啼血音韵:“你那般眉墨如画,怎奈何一路艰险无涯;放迹潇洒,并肩观赏天地浩大,到头来,相顾无言唯有泪轻划,最终是谁人能与你共享盛世艳华……”
一曲终了,王淑浣轻轻向灵鹫怀中靠一靠,灵鹫却是听得心中一凛:这是一首熟悉到骨髓中的曲子,从自己很小的年岁里,母亲总是一遍一遍地轻唱着它。
“小姑娘的歌唱得很好啊。”白头翁不知何时走近二人身旁,竟能不被他二人察觉,此时正看着二人,轻轻颔首道。
灵鹫瞧着他,没心没肺地笑道:“莫不是比向雪柔姑姑还要动人?”话没说完便结结实实挨了一烟袋锅,紧接着追过一句话:“放肆!大胆!无礼!”
夜半未央时分,白头翁一人坐在露天台阶之上,对着浩瀚星空抽烟草。烟草抽了一锅又一锅,不知疲倦。
“老先生,您抽太多了。”灵鹫抱着胳膊倚着门柱。
白头翁并不看他:“娃儿,你管太宽了。”再伸手去抓烟草时,却扑了个空。烟草袋子被人窃了去。
“放肆!大胆!无礼!”
黄灰色头发的那人浅笑着在长须老者身边坐下,笑嘻嘻地开口道:“您老是白日里瞧见我与淑浣相亲相惜,因此牵动清肠,此刻夜深人静,在想向雪柔姑姑罢。”
“放肆!”
“想便是想,有何不敢承认?”
“大胆!”
“向雪柔姑姑定然是位贤良淑德的好女子罢。”
“无礼!”
白头老翁一边呵斥着这个不知地厚天高的浑小子,一边陷进深深的思念里,不可自拔。
“我愿待你,海枯石烂,矢志不渝……”
言犹在耳,却早已是一片物是人非。
白头老翁轻轻叹息道:“是老夫我当年太过执着于执念……误人害己。”他抽完这一锅烟草,不禁掩目长叹。
半晌,这位长者轻轻抓住手边拄拐稳稳地站起身来,并没有太过于失态,道:“小娃娃,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对不住那位诚心待你的小姑娘。”
半生沧桑,回首以往,只觉半生如梦,亦真似幻。
“以前常听人家说,‘择日不如撞日’,依老夫所言,你们两个娃儿情投意合,不如便在这乡野深山之中,结为连理,定立白首之盟可好。”
却见灵鹫半晌无语,只是看着月色发呆。隔了好久,才慢慢吐出一句话:“老先生,无论何时做出的许诺,都是虚无而飘渺的风声。毛头小子此生注定漂泊孤苦,又怎能下定决心累着浣儿一世跟我受苦。您当年,自然也不想离开那位贤良淑德的向雪柔姑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