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竟不知他的眼睛已经……”王淑浣欲言又止。
“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宇鹜见这丫头老是说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不说,心中不由又是生气又是着急。
“郎中为他诊治过,说过也许会不治自愈,也或许……”王淑浣鼻子一酸,又说不下去了。
宇鹜急得直跺脚。
“也许会再也看不到了……”王淑浣不禁掉下泪来。
云天山脉的地牢,是一处极其隐秘的所在。
被蒙住眼睛锁在铁架上的吴昊天,听到不远处的铁门被“哗啦啦”打开,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这边传来。
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前站定,什么东西被置放在前面额槽水案子上,继而眼睛上勒紧的布条便被除掉。
立在眼前的正是那白日里与他交过手的“黄毛小子”。
吴昊天见那小子正笑意荡漾地立在面前,竟丝毫没有受过伤后萎靡不振的样子,不由心中大气。再一望去见那槽木案子上置着一只偌大的锦箱,想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刑具。
没等这“黄毛小子”开口,他便抢着说道:“既然栽到你手上,吴某认命。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但若想要我开口说什么与你听,便是白日做梦!”说罢便扭头向一侧,再不多言。
不料那“黄毛小子”拊掌一拍,笑道:“好!”
这下不由令吴昊天好奇地转过头来:“什么好?”
“什么都好。”却见这“黄毛小子”转身过去打开锦箱,从中拎出一坛酒来,“那日是灵鹫听走了耳朵。你小子有骨气,比你老子有魄力多了。”边说边取只碗出来满上美酒。
吴昊天听他又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心中不免恼火,却见灵鹫拿着酒碗走到自己跟前,心中有气,不禁扭头冷“哼”了一声。
“怎么?”灵鹫笑笑,“怕我这酒里有毒?”说罢仰头喝下半碗,又将酒碗端到吴昊天口边。
吴昊天当下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是盯着他一双黯淡无光,没有焦距的眸子揣摩似的看了片刻,不知作何反应是好。
“还是不敢呐。”等了半晌未见动静,只听得灵鹫叹息一声,“我道昊天兄是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却原来也这般没有胆识。”
一句话激怒了吴昊天,“谁说我没有胆识?”说罢嘴巴叼起酒碗,一仰头将剩下的半碗一饮而尽,“纵然你这酒中真是有毒,我也不怕!”
“好小子!”灵鹫爽朗地笑道,“若是与这等有胆识有魄力的人一块儿毒死了,也是在下之福!”说罢抱起酒坛一阵畅爽痛饮。却听吴昊天笑道:“拿酒来!”
酒入肠中,寒气尽散,心头也逐渐热络起来。吴昊天看着将胳膊支撑在铁架上仰头大灌的灵鹫,不禁由衷地开口赞道:“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胸襟。”
却见那黄灰色头发下的脑袋摇了一摇,摆摆手道:“我可不是大度之人。只是美酒当前,难耐酒瘾。一人独饮岂如寻上一酒友来得畅快?一时四下无人,便来寻你。待得酒醉之后,醒来之时,难保不会再来同你计较往事。”
吴昊天见他这话掺着真真假假,说得虚虚实实,也不知该信与不信,只觉当下自己无半点不痛快,又听得那“黄毛小子”以“往事”来论断两人间的过节,不由心生敬重:“你凭一双盲眼,黑暗之中亦挡了我几十招,真是不简单。”
“开甚么玩笑。”哪知灵鹫听了这种赞美竟是没有半点高兴,满脸的不痛快道,“若不是初盲之时难以适应,你定是要败得落花流水,哪还会有丝毫取胜之可能。”
二人停了一停,相继开怀大笑。
煞有相见恨晚之慨叹。
酒酣坛空,待得二人七分醉三分醒时,灵鹫挠挠头发拍拍锁在架上之人的肩膀:“就这么多了……”话未说完就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你先在此地委屈几天,待时机好转我便……安排放你出去。”他将空坛空碗收进锦箱里,“与你小子喝酒。尽兴得紧,十分痛快。”说着摇摇晃晃向铁门方向走去。
“灵鹫兄慢走……”吴昊天同样吐着酒气。
走了没几步,灵鹫又踉踉跄跄折了回来,拍着吴昊天的胸口说:“记住……有人问起你来,就说……我。灵鹫,今天到这里是来……刑讯你的!记着了没有……”最后几句话讲得含糊,似乎立时要软在地上醉过去了。
吴昊天迷迷糊糊地点着头:“嗯……”
灵鹫这才又跌跌撞撞地出了铁门去。
只身走在茂密的竹林里,听着纺织娘的鸣叫,和煦的夜风由耳边刮过,黄灰色头发的少年不由软软醉倒了下去。
依稀有悦耳的歌声飘来,拨动着人的心弦:“相顾无言唯有泪轻划,与你共享这一场盛世艳华……”
似乎有人轻巧地移步自己跟前,手里抱着琵琶。无奈自己酒醉得太深,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却听得那人朱唇微启,轻巧地拉开如银铃般的声音:“你那般眉墨如画,怎奈何一路艰险无涯;放迹潇洒,并肩观赏天地浩大……”
曲调当心一划,骤然急促,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如此真切的话语近在咫尺,灵鹫已然酒醒大半,当他正抓抓头发想起身时,突兀地被那人点了穴道。整个人便立时动弹不得。
那张唇与自己靠得极近,呼吸仿若在彼此的唇边:“记得这句话。血溅桃花灼成扇,扇去人空几时还。日后自是对你有用。”
说罢便轻巧地起身离去。
林中传来曼妙的女音回响:“穴道三个时辰后自会冲开……”
抬头活动一下僵直的脖颈,伸手一捋干枯如草的黄灰色头发,掌内拍拍满身尘土,指节“喀喀”地作响,自言自语道:“究竟是梦境还是真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心下当即默念一遍:血溅桃花灼成扇,扇去人空几时还。这是句什么诗?又是个什么意思。想着心中不禁躁动,便也不想再绞尽脑汁,径自走向前去。
林子深处一抹艳丽的人影闪过,独自抱着琵琶默默注视着这黄灰色头发的少年离去的背影。此人轻叹一声,从宽大的衣袖中抽出一束。正是自灵鹫的鬓角处割断下一绺头发。那人默默凝视着这手中的发,轻不可闻地说了句:“这么多年,可是苦了你啊……”却不料想背后传过一声吓死人不赔命的话:“在下的头发何以令前辈如此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