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道：“我们本是无意走入贵寺之中，若打扰了师父清修还望师父原谅。”
那老僧转过头来，雪莲与清彦抬眼一看，一张充满苍桑的清癯面孔中是一双堪破一切的平静如镜的慧眼，那双眼睛里好像已经平静的泛不起一起涟漪，脸上刻满了岁月的侵蚀，背脊已经佝偻如弓，看他年龄大概已有七八十岁，那老僧听完雪莲的话又用那苍老的声音说道：“寺外面的血桃花盛开了罢。”
雪莲道：“开的很是锦灿，不过现在已经是血桃花落花的时节，寺外在的落红似雨，好像比几年前开的都要艳丽。林中地上尽是一片红色，师父难道不知道么？”
老僧道：“如此说来，春天想必已经过去。两位不知，血桃花开的愈是繁盛，愈是不吉之象，此应是末日之景。”清彦与雪莲听了面面相觑，对此话疑惑不解，那老僧看出了他们的困惑，却也不想解释，又说道：“老衲在十五岁的时候脱俗入寺，当时也是这血桃落花的时节，我记得以后这里的桃花没有一年比那一年开的锦盛，那时我每一年这个时候都在寺外看桃花盛开，然后凋零。每一年都如此这般重复着。不过，后来却也让我悟出一个佛理，花开时人们争看这万花似锦，心生爱惜，嗔因爱生，难免花谢时徒生愁叹。冬去春来，月圆月缺，盛极必衰，欢极生悲，大千宇宙皆循此理。今日的桃花虽然已经寝渐凋落，明年春天依旧萌发。须知万事万物皆有道可循。”
清彦听完连连点头道：“师父说我极是，弟子受教了。这桃花即会开，总会谢。在开的时节想着它总会，而谢时想着总有一天会开，无常即是有常，心中便可静如止水，也消除一切烦恼杂念，欲求为空。”
那僧点头道：“世人如你这般谙知此理者多，心灵了悟者却少之又少，人之眼识不过仅陷在红尘方寸之间，在此之寸土中互相争执，虞诈，嫉恨，鄙视奉承，争名逐利。有欲而生业，故只能这欲海轮回中翻转千生万世，不能魂归乐土。”
雪莲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寺院唯有师父一人么？刚刚我们来时，看外面有几楹空闲的屋子，可是屋外狼藉一片，里面莫非都没有住人？”
老僧微微一笑道：“与我同一辈的都业已物化，小一辈有因为兵燹之灾而被强征去做兵，再小一辈有因为年纪还小留在寺中，我都把他们打发还俗了，寺里后面的麦田因为连年旱灾颗粒无收，留在寺中也难免会成饿殍，早一些下山去城里做个卖买，或者做苦力谋个生路还好些。”雪莲点点头眉宇微锁，似对这位僧人有些同情。
在这僧人说话间，已经用眼注视了眼前两男女良久，深邃的眼眸流出一丝唏嘘，又转过头去对清彦道：“林檀樾，你与佛门极为有缘，你若愿意老衲倒可破除自律收你作佛门弟子，寺内虽然简陋清贫，却不为俗务所累，每日吃斋念佛，涤心清虑，也算清幽。不知你心意如何。”
清彦微微一笑说道：“师父说在很对，我内心对俗世的嘈杂的确有些厌倦，不过师父不知，我即生在俗世，早已经在红尘中扎根立足，虽然身在俗世不免有些疲倦，却有些乐趣是出家人体会不到的，若要我抛却一切世故牵连，隐在寺中渡过一生却是我万万做不到。”
僧人道：“这么说，你还是不舍？”清彦道：“人皆有心有情，对世俗的眷恋，怎能说舍就舍，在我看来出家人最是些无情无义善于逃避之人。”
雪莲听说这句话很是无礼，怕冲撞了眼前这位老僧，赫然变了脸色，直用眼睛给清彦示意。那老僧听了却不觉什么，只呵呵一笑说道：“檀樾即然对世事俗情难以割舍，老衲自然随檀樾心意不敢强留。只是檀樾适才说佛门不是有心有情之人，老衲倒想问一问檀樾，据你看来。”
清彦听完默然不语，那老僧又向前一步走到雪莲跟前，问道：“这位女檀樾，我看你身有贵气，不为俗人，此时却沦若章台蒲柳，心中难免会有些失意，不过这皆因你前世生有情孽，只得今世偿还。可惜一载繁华，弹指即逝，不过万里锦烂之地，自有一方净土供你留候。”
雪莲听了此话不禁心神一动，觉得眼前这位老僧定然不是凡人，又觉老僧的话模棱两可，晦涩难解。便弯身施了个礼道：“师父高识，只是适才所言弟子听了有些晦涩难明，还望师父赐教。”
老僧盘坐下来缓缓道：“无需再言，日后自解。”
屋内一片寂然，老僧盘坐在蒲团上，木鱼声又有节律的响起来，清彦与雪莲已经走出寺门，外面的殷红花瓣兀自飘舞，两人信步走在林中，心中都像是思忖着什么。几片桃瓣悠悠飘在雪莲肩上，只是清彦真切的闻到一股有别于这花瓣的幽香。
清新，淡雅。
是她的体香么？可是却又为何如此熟悉？
从他第一次在林府见到她，她一举一言都是卓而不群，又似而相识，他从身后看着这位女子，清澈的眼眸泛起一丝柔波。
清彦禁不住走上前去，紧跟她身后，只见雪莲蓦地转过身来道，看着暧洋洋的日光当头洒下，看了一眼清彦道黯然道：“今日在此遇见公子真是巧的很，不过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罢。”
清彦点点头，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一丝失意，雪莲转过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步子，默默的伫在那里，清彦看着她的背景，脑中忽然浮现像是来自远古的记忆。时间停止，只有那血红色花瓣在漫天飞舞，不时洒在两人素白的襟袖上，那位端庄的女子蓦地转过身来，秀丽的双眸已然变得柔情似水……
两人身体渐渐绸缪在一起。落红成阵，一滴滴的血红滴落在雪莲娇醉的容颜之上，地下的桃瓣狼藉一片……
雪莲望着这尽是云翳的赤色苍穹，这天空似在无声的哭泣，两滴炽热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滴落在地上的血色里，想到自己身世处境，不知自己何时能够逃出这充满悲苦的苍茫红尘。自己未来在何处？为何这四周皆是牢笼，自己的心神像是永远无法挣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