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女人和女人好沟通,丁圆圆想。这位贾一澜大夫有责任心,从她为小唯分析各种弊端就能了解,虽然不知道她的专业水平如何,不过要应对自己总是绰绰有余。她不如结交一下这位女大夫,何必在丁迅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其实,我今天是因为公事来找你们关锋院长的。”丁圆圆介绍自己的时候,抬出了关锋,出于虚荣,还强调是在四川救灾的时候认识的关锋,表示她丁圆圆不是没事想整容的庸脂俗粉,而是从事过高尚事业、在进行严肃的行业调研的传媒人士。
“关老师?他都不做美容手术,跟你们这种时尚媒体接不上吧。”
“是啊,他也这样说,所以把我踢皮球踢给了另一个大夫,那位大夫挺傲慢的,可能自认为是名医吧。可是我看他不像你这么负责任。我在他那儿见到个男孩,脸这么大,还切了下颌角,”她用手比画了一张大脸,“可是切掉那点根本……我是外行都觉得根本没必要给他做,解决不了问题……”
贾一澜脸上出现了一种狡黠的表情,好像在幸灾乐祸,又好像是一种“我捉到你了”的得意。她脸上那张职业化的面具瓦解了,现出了顽皮少女的面目。
“那位大夫,是丁迅吧?”
“是啊。”丁圆圆打算略带挑拨性质地放厥词,并不是为了讨好贾一澜,她确实在抱怨。那个视他人的筋骨皮为瓜果菜的丁迅宾客盈门;她这样一个有经验、有见解又有责任心的好大夫,却被放逐在这个荒凉的十六诊室无人光顾,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丁圆圆刚一开头,贾一澜就看出了苗头,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是为了不让她尴尬。
“丁迅是我老公。”
啊?丁圆圆张口结舌,一边回想着刚才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今天真倒霉啊!先是见识了一场切下巴秀,然后受到丁迅的冷遇,有点卑劣地说人是非,还被人家老婆捉了个正着。
“真不好意思。我是自己什么都不懂,跟丁大夫交流得不好所以恼羞成怒了。”她只好自嘲。
“没事儿。”贾一澜安慰她,“其实你说得对,我同意你,有些手术是根本不该做,在术式选择上医生应该更强势一些,才是真正对患者负责。不过,丁迅有时候也没办法,你不给他做,他哭着喊着非要做,还去投诉你说你歧视他。这是我们医院管理的问题,还有现在的社会不正常,过于看重外表。”到底是一家人,贾一澜一面为丁迅辩解,一面很愤青地对整容热这种社会现象发了一堆牢骚。
丁圆圆感谢贾一澜没有跟自己一般见识,还化解了她的尴尬。她和丁迅为人如此不同,怎么能生活在一起呢?
走的时候,贾一澜给了她一张名片,告诉她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还在名片上写了她的QQ号。
小唯真的只是顺便到美人沟医院来的,车子还停在附近的诊所门口,丁圆圆同她一起走过去取车。出了医院门,天色刚有点暗,路两旁的霓虹灯都开了。医院对面是一个小区,街两边的霓虹灯招牌,都是“××整形医院”、“××美容诊所”,而美人沟医院真正的名字“××医院京西分院”倒显不出这是一个以整形为主业的地方。
“没想到北京还有这样一条街,像韩国的狎鸥亭。这个医院为什么叫美人沟呢?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地图上找了好久,并没有美人沟这个地方。”小唯问。
“这一片地方都叫美人沟,还真的就是山寨的狎鸥亭。”丁圆圆下午和关锋聊天的时候,关锋给她讲了美人沟的来历,“北京的西部多山,所以地名爱叫什么沟,门头沟,樱桃沟……”
“这也算山哪?”来自川渝地区的小唯有点瞧不上海拔不过五百多米的西山山脉。
“你还要和九寨沟比吗?既然是首都,当然口气要大,北京的水泡子还叫海呢!”
美人沟本来叫拐子沟,“美人沟”的叫法,其实是当地乡里炒作的结果。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某家大型三甲医院在拐子沟乡的地界建了分院,当时的院长蓝怀城是中国最早的整形专家之一,比较偏重整形科室的建设,逐渐把医院变成了整形专科医院,不过一开始医院主要还是进行医疗修复整形,并不重视雕虫小技的美容手术,仅仅开展了正式名称为“重睑术”的双眼皮手术和单纯隆鼻。后来整容风潮越来越盛,街两旁开始出现一些美容院——它们开到这里是为了方便医院里的医生走穴。直到头脑灵活的关锋进了管理层,才力排众议开始发展美容手术,既然都是医院的医生在主刀,与其让外人赚钱还不如自己赚。渐渐地,医院美容手术和整复手术的分量几乎相当了。美容院和私立整形医院在这里扎堆,开始是自发的、无序的,直到某一年拐子沟的乡长去韩国“考察”,发现首尔的狎鸥亭洞有一条世界著名的整形街,他受到了启发,找到了自己地盘城市化进程的方向——美人经济。搞拆迁,搞建设,利用优惠政策吸引美容周边产业在此安家落户。乡政府还成立了开发公司,建小区、公园、学校和购物中心,有心把拐子沟变成中国的狎鸥亭——美人沟。可惜受招商引资的水平所限,美人沟发展得并没那么快,经过了近十年的建设,依然是一派城乡结合部的景象,连像样的饭馆、商场、酒店都没有。不过“整形一条街”的形象已经确立,美人沟美容整形的产业集群在此已经初具规模、小有名气。作为区域地标,这所医院也被人们叫成了“美人沟医院”。
“我第三次做双眼皮就是在狎鸥亭做的,据说金喜善就是在那个医院整的。”狎鸥亭是整形者的圣地,可丁圆圆今天才第一次从关锋那里听说,也许这就是隔行如隔山。
“亲,我们还真是有缘,今天去哪里吃火锅呢?我请你,庆祝一下我们在整形圈会师。”
“亲,应该我请你,今天我刚出来的时候,心里那个悲凉啊,好在遇到了你,给我做整形世界的内应。还有,除了淘宝店的老板,我们平常说话是不叫别人亲的,这样听起来有点怪怪的。”跟小唯相处了一下午,丁圆圆觉得已经和她足够熟了,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是吗?那我岂不是显得像傻瓜一样?”小唯真的是刚刚弄明白这个。
“差不多吧。”丁圆圆笑她。
“那更该是我请你了。一字之师嘛。”
韩小唯是重庆人,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加拿大留学,后来定居在那里,父母多数时间也在加拿大和她在一起。她几乎每年都回国,除了探访亲友,尝遍美食,就是做整形手术。一般来说,华人更喜欢回到中国来做手术。这一年,她男朋友在加拿大读完MBA回国到北京工作,她也随着来了,和在加拿大的朋友一起,开了一个网店做代购。小唯在北美做过百货公司的买手,她十分喜欢买东西,也很会买东西,她的搭档也是个时尚达人,奥特莱斯店里和百货公司的促销季,都能淘到绝对超值的好货。购物狂在买东西的时候就会有巨大的快感,快感过后,把产品转手给他人,还能赚一笔代购费,这绝对是一桩快乐的生意。秋天的时候,男友又被派到印度工作几个月,小唯留守北京。她的家人知道她喜欢整形,并不赞同,但现在天高皇帝远;而她的男朋友,并不知道她的“底细”,于是在没人管的空窗期,她忍不住继续谋划自己的脸。
丁圆圆算是小唯的“顾客”,她一个亲戚定期需要一种加拿大的特效药,而常用的渠道一时断了,由于药的特殊性,不能直接寄,求丁圆圆帮忙另外找人帮买。她的同事冰彤在北美交流的时候认识小唯的朋友,于是通过她们的绿色通道把药物夹带过来。丁圆圆找小唯取东西,小唯把钱算得清清楚楚,当日中国银行外汇卖出价加上百分之十的代购费,零头一点都不差。俩人聊了一会儿,小唯就邀请她一起吃火锅,并且一定要请客,她说因为她是重庆人,吃麻辣火锅就该她来尽地主之谊,吃别的东西再由丁圆圆请,可是小唯从不吃别的,和丁圆圆见过几次,都要一起吃火锅。从丁圆圆那里明算账赚来的几个代购费,远抵不上吃火锅花的钱,这让丁圆圆觉得欠了她好多人情。她们两个是十分不同的人,甚至处处相反,没有什么共同感兴趣的东西,在一起却总有得聊。丁圆圆从前对爱美爱打扮的人多少有些偏见,小唯却让她反思。丁圆圆自以为不同流俗,志向高远,而小唯常自称肤浅、虚荣、自私,可是丁圆圆觉得,小唯说话行事,比自己更诚恳,也更得体。